“你说你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叫艾丝塔蒂的少女,向你要那枚戒指,你原本打算给她,但扎瑞尔阻止了你。然后你醒了,戒指就出现在手上,而且还取不下来了。”
“基本经过就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琼恩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有些该省略的地方自动省略了,也没提扎瑞尔最后的预言。大家议论纷纷,但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敢用星星作为徽记,而且能够和扎瑞尔这样说话的,其身份之高可想而知,应是一位恩瑟神王无疑,但“艾丝塔蒂”这个名字,却是谁也没听过。
“扎瑞尔说她有多个名字,‘艾丝塔蒂’只是其一,或许她的其他名字更有名一些,”梅菲斯说,“但这也没意义,连恩瑟人自己都搞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位神王。”
“马甲这么多,她一定欠了很多人的钱。”
琼恩随口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扎瑞尔最后的警告。去恩瑟是预定计划,大家都反复讨论过,不可能突然改变,但他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扎瑞尔所说的“不好的事情”究竟是指什么。
正准备离开山洞,继续旅程,莎珞克突然跑过来,说是在山洞的最深处发现了一些东西。
“又是石板?”
“不是,你去看看就知道。”
琼恩等人昨夜栖身的这个山洞挺大的,但并不长,所谓的最深处,走个几步路也就到了。昨晚进来的时候,琼恩已经仔细检查过,没发现什么异常,但现在再看,便发现了问题:在石壁上,一处大约半人高的位置,有个拳头大小的洞口,有微弱的光从洞里透出来。
“奇怪,这个洞昨晚怎么会没发现?”
梅菲斯回忆了片刻,“昨晚这里没有这个洞,”她非常肯定地说,“是后来才出现的。”
“那我们也应该听到动静吧——算了,先不说这个,莎珞克,洞后面是什么?”
“不知道,从洞口往里看,什么都看不见。”
梅菲斯敲了敲石壁,“这后面是空的。”
既然知道是空的,那就好办了,所有人退后,珊嘉把秘偶召出来,让它充当苦力。没过一会,秘偶便将石壁上砸出了一个能够供人通行的洞口,琼恩一马当先,所有人鱼贯进入。
石壁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殿堂,地面是用整齐的青石板铺成。八根双手合抱的石柱支撑起穹顶,在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石笋模样的东西,约有一人高,灰白色的,在黑暗中泛着一闪一闪的微光。待走近一些,琼恩看清楚,那并不是石笋,而是一座塔,塔身扭曲成螺旋形,仿佛尖锥刺向空中。再凑近些,才发现那座塔居然不是用岩石或者泥土,而是无数枚微型的人的头骨垒成,每一枚头骨都只有拇指大小,显然不可能是真物,但看起来如极为逼真,而且明明只剩骨头架子,却仿佛能看出各种不同的表情似的,每个头骨的眼眶中都泛着微微的白光,这情形实在是诡异,让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地方?”
凛甩出几枚光球,漂浮在空中,将整个殿堂完全照亮。众人游目四顾,周遭空荡荡的,整个大殿之中,除了石柱、头骨塔之外,再无其他东西。“不是住宅,像是礼堂什么的,”梅菲斯也打量着四周,“形制上有点像神殿——但神殿不可能建在山洞里。”
在恩瑟文化里,“山洞”是有比较负面意味的,通常和“死亡”、“坟墓”之类联系起来,神王的神殿,通常会选择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或者河流湖泊附近的平原上,的确不应该建在山洞里。
“不是神殿,那会不会是墓穴?”
东域的神王近似于凡人,有肉体,会死亡,死后当然也就有墓穴。但如果是墓穴的话,至少该有棺材之类的东西吧,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座头骨塔,琼恩觉得更像是进行某种邪教仪式的地方。
“会不会和那个艾丝塔蒂有关?”珊嘉猜测,“你又不是第一天拿到这个戒指,她之前一直都没来找你,偏偏昨晚来。”
这么说倒是挺有道理,然而依然没什么意义,分析不出更多的信息。
算了,反正事不关己,还是别多管了,免得节外生枝。
抱着这个念头,琼恩走出山洞,然后他愣住了。他的眼前波光粼粼,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湖泊,清澈的湖水在微风吹拂下泛起阵阵涟漪,甚至能够看见银色的鱼跳跃出水面。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面面相觑,梅菲斯试了一下,发现这不是幻术,而是实实在在的湖水,但他们都记得很清楚,这里原本是陆地,昨晚还在上面烧烤呢,怎么会一夜过去就变了样?就算是天塌地陷,高峡出平湖,总也该有点动静吧。
“那是什么东西?”凛忽然指着湖面。
琼恩凝神望去,他看见了一个灰白色的长方体,像是一块木头,漂浮在湖面上。风恰好朝这边吹,那东西随风慢慢移来,待得靠近些,大家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石棺。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
过了大约一刻钟,石棺被湖水推到岸边,正好就在琼恩脚下。琼恩和梅菲斯一人守住石棺一端,让其他人靠后,然后准备将石棺打开,他刚刚把手放在棺盖上,突然听得棺内咔哒一声,接着棺盖自己掀开了,掉落在旁边。
琼恩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防备有什么怪物从棺中跃出,然而等了片刻,全无半点动静。他定了定神,重新走回石棺边,低头往里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
在石棺中,静静地躺着一位女子,双手交叠在胸前,穿着一身黑衣。琼恩和梅菲斯对视一眼,稍稍沉吟,伸手入馆试探,想看看她是活人还是具尸体。
女子突然睁开眼,看着琼恩。
她的眼睛很大,眸子漆黑,不带半点褐色,也不带半点感情,却并不是那种冷冰冰的,更多是一种迷惘。“抱歉,”琼恩缩回手,“我们是否打扰到你了?”
女子不答,自己慢慢坐起身来,刚才在棺内,被阴影遮掩,琼恩没有看清她的脸,等她坐起来才发现她原来颇为美丽,干脆利落的黑色短发,轮廓分明的面庞,嘴唇很薄,精致的五官中透着几分英气,年龄大约二十六七岁,但不是东域人的相貌,反而更像中土人。
“你们是什么人?”她环视周围一圈,开口问琼恩,声音略有些沙哑,有种异样的魅力。
“旅行者,”琼恩回答,“你呢?”
女子似乎被这个简单的问题问住了,想了半响,终于回忆起自己的身份,“我是翡翠女巫。”
在打开棺材之前,琼恩已经做过各种猜测。莫名其妙出现的湖泊,莫名其妙出现的石棺,这一切宛如恐怖片的前奏,都在暗示着不祥和凶险。棺材里可能有什么问题,这个早在琼恩的预料之中,如果是一个僵尸突然蹦出来,他有心理准备,半点不会惊讶。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石棺里居然是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位美丽女子。
而且她自称“翡翠女巫”。
“难道这里是灰熊山?”琼恩问梅菲斯。
“不是,这里离灰熊山至少还有一天的路程。”
流亡者的线索,不是说樵夫是在灰熊山里遇到湖中仙女的么,难道说其实搞错了,眼前这位是翡翠女巫,灰熊山里另外还有一位仙女,还是说女巫搬家了?
这些问题暂时搞不清楚,暂且放下,既然终于找到翡翠女巫,那解除诅咒这件事,看起来有希望了。
很快琼恩就知道自己错了。
“不好意思,”女巫说,“能麻烦帮个忙吗?”
她想跨出石棺,但棺壁有点高,不太容易。琼恩伸手扶住女巫,趁机碰了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倒不是存心轻薄,而是确定一下她有没有体温。
一切正常,看起来应该不是吸血鬼什么的。
琼恩原本以为,他和翡翠女巫相遇的场景,应该是一座古老的森林,一间用面包、蛋糕、糖块做成的小屋,昏黄的灯下坐着苍老的女巫,手中托着水晶球,旁边还应该配一只皮毛油滑光亮的黑猫。拜访者要先回答出她提出的刁钻问题,比如“什么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本质”之类,然后才能获得帮助。他做梦也没想到,女巫原来不住在森林的小木屋里,而是从石棺中爬出来,女巫原来也不老,反而年轻美丽,女巫更不会提什么刁钻问题,因为她似乎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
“我现在在哪里?”女巫问,“今年是哪一年?”
“......”
交谈几句,琼恩发现情况有些出乎意料,这位女巫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似的,除了知道自己是“翡翠女巫”,其他一问三不知,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至于为何身在此处,为什么在一个石棺里,这些统统都不清楚。
“你失忆了?”琼恩忍不住问。
“没有吧,”女巫说,“我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这不就是失忆了么。
“但我记得你,”女巫看着琼恩,“也记得她,”她指了指稍远处的珊嘉,“还记得......”她看了一圈,“其他没有了。”
你记得我和珊嘉?琼恩皱眉,“那你知道我是谁?”
“暂时想不起来,但我肯定曾经见过你,也见过她。”
琼恩看了看珊嘉,又看向梅菲斯,少女微不可察地做了个手势。“你是住在这里吗?”梅菲斯问。
“我不知道,”女巫犹豫地说,“应该不是吧。”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梅菲斯问。
“我不知道,”女巫沉吟片刻,“我应该是要往东方去。”
“那正好,我们也是去东方,不如和我们一起旅行吧,”梅菲斯邀请,“这里荒山野岭,很不安全,大家一起彼此照应比较好。”
“好啊。”
就这样,琼恩的队伍里又增加了一位新成员。
接下来的行程波澜不惊,扎瑞尔和那位自称“艾丝塔蒂”的女神也都没有再在琼恩的梦中出现过,戒指则顽固地待在他的手指上,怎么都取不下来。和船长的情形不同的是,戒指并未给琼恩提供任何保护力量,他仍然会受伤,这点比较令人不爽。当然也有好的方面,至少琼恩也没有受到诅咒,他依然能吃能睡有感觉会疼痛,咬起苹果来嘎嘣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地在月光下裸奔了一圈,确认不会变成骷髅。
至于那位翡翠女巫,只能说全无半点存在感,一路上她基本上都在发呆,吃饭的时候在发呆,走路的时候在发呆,休息的时候在发呆,连睡觉的时候——呃,她好像不用睡觉。
“她是在冥想,”梅菲斯说,“用冥想代替睡眠。”
“......这不是精灵的种族天赋吗?”
这世界上的生物绝大部分都是需要睡眠的,只有极少数例外,精灵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每天只要冥想几个小时就行。但这位女巫显然是人类,至少她的耳朵半点都不尖。
“或许她失眠?”凛也凑过来,提出猜测。
“这也失眠得太严重了吧。”
睡眠问题且不谈,反正琼恩也不是真的很关心,他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身上的诅咒。但关于这一点,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我和她谈过,她说她完全不记得任何解除诅咒的方法,”梅菲斯说,“或者更准确点说,她不记得任何巫术。”
“那她还自称什么女巫啊,”琼恩义愤填膺,“这不是虚假宣传么。”
“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从一开头就可能有问题,”莎珞克也从阴影里走出来,“那个船长说,是一个水晶里的女神处得到预言,我在铁王座待了七年,可从没听说这位女神。”
“而且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巧合了吗,”珊嘉也说,“我们要找她,然后她就自己出现了,就好像......好像是被人安排,推到我们面前似的。”
“疑点是很多,”梅菲斯说,“但若是有人设计,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没人能够回答。
琼恩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
手上的戒指虽然取不下来,但琼恩其实也不是很担心,至少从扎瑞尔的态度来看,应该问题不大,甚至说不定是将来一个有用的筹码。专情诅咒的问题,反正按原定计划走就是,到了恩瑟,想办法寻找眼泪石。翡翠女巫能帮上忙固然好,帮不上忙,也就罢了。
“你有没有发觉什么?”梅菲斯突然问琼恩。
“什么?”
少女微微皱眉,扫视四周,“我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我们。”
琼恩看了看四周,没发觉有什么异常。莎洛克和秘偶都被派出去了,应该没什么人能够不露痕迹地靠近,或许有人能够远距离用法术探测,但琼恩也不至于全无所觉,作为凝成真名的高阶巫师,这点感应总是有的。
“算了,或许是我的错觉吧。”
话虽如此,但仍然是提高了警惕,不过接下来的确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日下午,他们翻过一道山梁,远远看到山脚下有一座村庄。
“那是古古村......还是古归村来着?”凛很高兴地说,“他们会做一种木熏肉,很好吃的。”
你还真是个吃货......
“你以前来过?”
“来过,这是我和艾弥薇离开家之后到的第一个地方,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回忆,可以说是传奇故事的.asxs.吧。”
“......什么传奇故事?”
“哦,我准备写本书,名字就叫做《红龙圣女和她的圣武士朋友的传奇大冒险》,”凛得意洋洋,“一定很受欢迎。”
“好好,”琼恩敷衍,“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动笔呢?”
“哦,最近太忙了,等有空闲了再说。”
“你明明每天都有空!”
傍晚时分,太阳快要落山之前,他们到了村庄附近。
琼恩并不打算在村庄里借宿,既不方便又不舒适,他左看右看,找了块较为隐蔽的空地张开青铜豪宅,所有人进去休息。
晚饭之后,凛拉着梅菲斯要去村庄里看看。故地重游,见见老朋友,也是人之常情,琼恩不以为意,“那你们去吧,早点回来。”
“什么早点回来?”凛瞪着他,“你要陪我们一起去。”
“我去干嘛,”琼恩推脱,“我又不认识他们,又听不懂你们说话,在旁边干坐着,很无聊的。”
“本来又没指望你说什么,我带你去只是为了向大家展示‘我有男朋友’这个事实,炫耀一下而已。否则大家误以为我这么聪明可爱活泼乖巧的女孩子没有人喜欢,嫁不出去,那岂不是很不好。”
“......那艾弥薇怎么办?”琼恩说,“我只有一个人。”
“也是,”凛沉思了片刻,忽然看见旁边的珊嘉,顿时眼前一亮,“珊嘉,要不要你来临时客串一下艾弥薇的男友好了。”
“我?”珊嘉哑然失笑,“我怎么行。”
“当然可以啊,你和琼恩是姐弟嘛,长得又挺像,稍微装扮一下,冒充男人绝对没问题。反正你弟弟是艾弥薇的男友,他既然分身乏术,你作为姐姐的暂时代理一下,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合理你个头,这种事情也是能代理的吗?而且珊嘉和我再像也扮不了男人啊,那么大的胸谁会看不见啊?
“胸肌发达嘛,又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弱不禁风。”
......等我诅咒解除了,就让你知道谁才是弱不禁风。
抗议无效,在凛的软磨硬泡下,珊嘉不得不点头答应下来。维若拉当然不会凑热闹,莎珞克则被琼恩留下来看家,至于女巫......一如既往地在发呆,哦,冥想。
珊嘉自己当然没有准备男装,她从琼恩的衣服里挑了一套。尺码大了点,但将衣袖和裤管卷起来,也能将就着穿,再将长发束起,反而有种别样的洒脱帅气。“珊嘉真漂亮,”凛围着珊嘉转了两圈,赞叹说,“扮成男人也这么好看,比你漂亮多了,琼恩。”
“......形容男人不要用漂亮这个词。”
“珊嘉穿男装比你漂亮,那你穿女装是不是会比她还漂亮?”凛脑洞大开,“要不要试试看?”
“你不是要向人炫耀自己有男朋友吗?我穿女装了,你怎么办?”
凛跑到珊嘉旁边,挽着她的胳膊,“我移情别恋了。”
“那艾弥薇呢?”
“艾弥薇可以穿男装,你扮她女朋友——哦,不行,”凛有些沮丧,“他们知道艾弥薇是女孩子。”
“所以嘛,不要胡思乱想了。”
“没关系,”凛很快振作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不会给你这种莫名其妙的机会的。”
四人一路闲聊,走到村庄前,琼恩忽然停下脚步,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他低声说。
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山,按道理说正是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劳作,准备晚餐的时间,不可能这么早就上床睡觉。然而从外面看去,村庄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听不到半点声音,屋顶上看不到炊烟,道路上看不见人影,就像是一座空的村庄似的。
梅菲斯点点头,“都小心点。”
他们走进村庄,依旧没有看到任何村民,甚至连狗都没看见一条。房屋全都是门窗紧闭的,其中有些明显已经是常年没有人居住了。走在路上,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脚步,实在是有些吓人。琼恩看着梅菲斯,示意要不要先回去,梅菲斯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去村长家看看。”她最后说。
凛在前面领路,他们来到一座黑色屋顶的圆房子前,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进来吧。”
有人?
走进房屋,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皱纹很深,仿佛刻出来一般,腰背有些佝偻,拄着拐杖,正朝门口看过来。凛怔了几秒钟,才不敢置信地问:“托兰大叔?”
老人咧嘴笑起来,“原来是小凛啊,哦,梅小姐也在,”他热情地示意大家坐下,“你们这几年去哪了,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我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次是要去恩瑟,路过这里,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你,”凛说,“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啊,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你的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呢。”
“人老了,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哪能和你们年轻人比呢,”老人叹息着,“身体也是越来越差了,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阵风,就吹倒了喽。”
“我刚才一路走过来,好像村里都没什么人了,”梅菲斯说,“是出什么事了吗?”
“都搬走喽,这几年光景不好,地里的庄稼收成差,还动不动打仗,虽然没在我们这里打,但好几个小伙子都被拉了壮丁,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就剩我们几个老家伙走不动,留在这里等死。”
闲聊了一会,梅菲斯起身告辞,托兰也不挽留,拄着拐杖将他们送到门口,“晚上风大,小心点,”老人说,“村庄里最近不太平。”
离开村长家,梅菲斯却并未直接出村,而是沿着村里的道路慢慢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琼恩问她在看什么,少女只是摇头不答。走了十几分钟,他们已经绕着村子走了大半圈,看到前方有一处土堆模样的东西,上面还树了一块石碑。
“那是什么?”琼恩问。
“咦,我记得那里以前没有碑吧,”凛说,“那里以前是个水井,后来填平了。”
“好好的水井干嘛要填平?”琼恩不解。
“那是七年多前的事情。”凛说。
当时是凛和梅菲斯离开御宇山脉,路过这座村庄,借住了半个月。就在某一天清晨,所有人还在睡梦中,一群兽人突然来袭,控制了整个村庄。梅菲斯和凛比较警醒,提前躲藏起来。兽人们在村庄里烧杀抢掠,****妇女,无恶不作,但他们人多势众,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凛又急又气,一筹莫展,梅菲斯却想了个办法。
村中当时只有一口水井,村民平常饮食都依赖于此,梅菲斯配制了一种药物,悄悄投入水井中。等到中午,兽人逼迫村民做饭,围着水井聚餐,吃饱喝足后,便全部中了毒。
兽人天生体格强壮,远胜人类,寻常毒药对他们根本不起效果,而且当时那些兽人中有一名萨满,能够解毒。但梅菲斯配制的这种却有所不同,严格来说不是毒药,它不能直接伤害身体,而是让人变得“易燃”。皮肤、毛发、血液,甚至呼出的空气,都会变得容易燃烧,一点就着。
凛当时的能力还不足,释放的火焰魔法,正常情况下很难伤害到兽人。但在毒药的作用下,兽人只要碰到一点火苗,就会立刻自燃,变成人形火炬。那名萨满最为警觉,没有喝水,但在梅菲斯和凛的联手夹攻之下,最终仍然是被一剑斩首。
就这样,二十多个兽人被烧死了,但井水受到污染,也不宜再使用。村民们将兽人的尸体都丢入井中,用土封填起来。
“我记得我们离开的时候,连这个土堆都没有,更没有什么碑,”凛说,“这是什么时候立起来的,难道是纪念碑么?”
爬上土堆,琼恩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怪怪的。主要是这石碑的形制,看起来实在有点像墓碑,尤其是考虑到脚下这个大土堆就更像了,但和彻森塔人的墓碑又有所不同。具体差异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觉得面前的这座石碑更大一些,风格更粗犷一些,缺乏那种精雕细琢,但却自有种质朴感,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些字,琼恩也是完全看不懂。
“这是兽人文字,”梅菲斯忽然说,“上面写的都是名字。”
琼恩悚然一惊,这里是一群兽人的葬身之所,村子里立个纪念碑就罢了,怎么可能会在碑上用兽人文字写一堆名字,难不成是给他们树碑立传不成。
一个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
“梅菲斯小姐真是见识广博,连我们兽人的文字都识得。”
琼恩抬头望去,看见一个人站在石碑的顶上,天色已经黑了,石碑又很高,一时看不清楚面容。凛却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托兰大叔?”她惊呼一声,“你怎么......”
梅菲斯摇摇头,“他不是托兰大叔,”她扬声问,“你究竟是谁?”
“不认识了吗,两位,”“托兰”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是你剑下的亡魂,是死而复活的幽灵,为了复仇回到这个世界,终于等到了你们的到来——我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啊。”
琼恩终于反应过来:“你是那个萨满?”
他想起曾经在资料上读过,兽人族的巫术自成一格,其“萨满巫师”擅长各种与灵魂和治疗有关的法术,注重与先祖的沟通,勉强类比的话,类似于人类中“牧师”和“亡灵师”的综合体。其中有些血脉特殊的兽人族,其萨满巫师甚至能够有类似于“夺舍”的能力,死后依然可以将灵魂附在活人身上。
“是我。”
“托兰”举起手,土堆下方忽然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黑影,数量大约有二三十个,包围上来。距离近了,琼恩才看见,他们都是半兽人,而且都很小,应该都不超过十岁——幽暗地域里有很多兽人,也有一些半兽人,他曾经见过,比较熟悉。半兽人是兽人和其他物种(人类、精灵等)混血所生,主体上还是保持兽人的模样,但还是能明显看出区别的。相对来说,他们更矮小瘦弱一些,皮肤颜色更浅一些,最重要的是獠牙会小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而不像纯种兽人那样完全翻出唇外。
“想知道你们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吗,人类?”
“你说吧,”梅菲斯说,“想必你也想说很久了。”
兽人萨满发出一阵大笑,“你杀死了我,却没能驱散我的灵魂。在黑暗的荒野中飘荡七个昼夜之后,我找到了这具身体,附在他身上,然后花了一百天,吃掉了他的灵魂,占据了躯壳,然后开始复仇。”
“我的力量恢复得很慢,人类的躯体太脆弱了,但你给了我灵感,女孩。这个村庄挖开了新的水井,于是我在其中投下了秘药——论起配毒,我们兽人可也是有一手的。”
“所有的人都被我用药控制了,然后我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杀死。啊,说错了,我只杀死了所有的男性、老人和孩子,把他们做成肉干储存。女人却都留了下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梅菲斯没有回答。
萨满也不在意,“答案就在你面前,因为她们都已经孕育了我们兽人的子嗣。女孩,你杀死了我和我的族人,却没能阻止我们血脉的延续,这是先祖的英灵庇佑。”
少女哼了一声。
“我等待着这些孩子长大,为祖先诞下更多的血脉,我们兽人可不像你们人类那样柔弱,七八岁就已经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生儿育女了。真可惜,你们人类的身体太孱弱了,那些女人很容易就被折腾坏了,全都没能活下来,所以我这段时间正在发愁,要去哪里给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找到新玩具呢,”他呵呵地笑了起来,“正好你们送上门来,梅菲斯小姐,你的身体足够强壮,一定可以多坚持几年。还有这位凛小姐,我闻到了龙的气味,你是一位龙裔吧,那就更加完美了,我很期待你能为我们生出什么样的后代。”
“我可不想和兽人生孩子,”凛一脸嫌弃地说,“你们太丑了。”
萨满大笑,“我明白,按照你们人类的审美观,我们兽人都很丑陋。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在我们兽人看来,你也很难看,皮肤白得像僵尸,胳膊细的像豆芽。但我不挑剔,时隔多年,终于能够报仇雪恨,仅仅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自己快要射出来了。”
“那你赶快离远点,”凛撇撇嘴,“脏死了。”
“所以这座村庄里,现在已经没有活着的人类了?”梅菲斯问。
“除了你们之外。”
“最后一个问题,”梅菲斯说,“前几天是你在监视我们对吧。”
“从你们离开碎波城开始,”萨满承认,他撮唇呼啸了一声,片刻之后,高空中传来一声鸟鸣,然后就看见一团乌云从天而降。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不是乌云,而是一只黑色的巨鹰,停在老人的肩上,“我的伙伴,铁啄,它一直在跟着你们。”
“我明白了。”
梅菲斯点点头,抽出银剑,指向石碑上的老萨满,“少说废话,动手吧。”
半兽人们围上来,步步逼近,他们大多穿着简陋的兽皮甲,拿着棍棒、长矛和锤子,每个人的眼中都泛着凶光,在梅菲斯和凛身上扫来扫去,反倒是琼恩和珊嘉被忽略了。
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突然消失了,在下一瞬间,一头鳞片闪闪发光的红龙出现在少女原本所在的位置。炽烈的火焰从红龙口中喷涌出来,将整个土丘变成了一片火海炼狱,只有最中心的一块区域没有波及。半兽人在火海中挣扎着,发出垂死的惨嚎,然而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身体,让他们无法摆脱,只能被烧成一具具焦尸。
“你没说错,老家伙,”凛的声音从红龙口中发出,“我的确是个龙裔,但我可不是一般的龙裔,我是个半龙!”
兽人萨满显然没有料到这种结果,他被凛变成红龙这件事给完全吓到了。足足愣了半刻钟,他才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他的吼叫,飞在空中的巨鹰化作一道红色闪电,撞击在石碑上。石碑顿时炸成了十七八块,四处飞溅。琼恩连忙弹出一枚光球,瞬间扩大成透明的球形护罩,将所有人容纳其中,碎石砸在光罩上,被全部反弹开来。
片刻之后,烟尘散去,琼恩看见石碑已经完全消失,露出下面一个深深的地洞。萨满悬浮在半空中,黑色的雾气从洞口中喷涌出来,化作一条长索扑向兽人,从他的口鼻七窍中钻进去。
“先祖在上,仇敌在前,满怀怨愤死去的英灵们啊,请助我一臂之力!”
兽人萨满吟诵着咒文,他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体型在膨胀,皮肤寸寸绽开,鲜血迸流而出,黑色的骨刺从关节处生长出来,让他看起来仿佛一个恶魔。更多的黑雾从井里涌出来,萦绕在他身体周围,无数张面孔从中浮出,忽隐忽现,有的是人类,有的是兽人,无论是哪一种,全都是满脸狰狞和痛苦,张口发出无声的呼号,眼中流淌血泪,死死地瞪着这个世界。
“死吧!死吧!死吧!”
变身后的萨满仿佛失去了清醒,他不断地吼叫着,朝着琼恩等人凌空扑过来。凛冷笑一声,正准备喷出火焰,梅菲斯抬手阻止了她。
“让我来,”圣武士少女说,“你们都别插手。”
她拔出银剑,一跃而起,迎着兽人萨满冲上去。
两人的身影在半空中相撞,然后在下一瞬间,萨满像一枚石弹般摔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地上,将地面撞出一个深坑。梅菲斯自空中缓缓降落,透明的光翼在背后层层舒张,白金色的圣焰在剑刃上燃烧,她已经完全召唤出了曦天使的力量。
少女慢步走到深坑前,跳下来,俯视着躺在地上的老兽人,面无表情。
萦绕着兽人的黑雾已经近乎于完全消散,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层,他的全身骨骼都已经被震碎,丝毫无法动弹,不断地咳嗽着,鲜血一股一股地从嘴角溢出来,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我可以杀你一次,当然也可以杀你两次。能从我剑下苟延残喘,已经是你的先祖在庇佑,”少女说,“你是在自寻死路。”
老兽人一边咳嗽着,一边发出刺耳的笑声,“别得意,人类,”他用微弱却依然阴狠的声音说,“我还会回来找你的,你可以杀死我,但你杀不死我的灵魂。”
少女微微一笑,抬手刷刷几剑,将老兽人的四肢都切断下来。
“兽人的灵魂储存在头颅和四肢之中,我会将你四肢分离,丢给豺狗和秃鹫,将你的头颅用邪炎焚烧,让你的灵魂永受折磨——你的灵魂还怎么转移呢?”
“笑话,你哪来的邪炎?”
“我是没有,不过介绍一下,”少女远远朝琼恩挥了挥手,“那位是琼恩,我男友,他是个巫师,养了一只魅魔做女仆。”
片刻之后,显露出魅魔形态的莎珞克从空中降落下来,停在梅菲斯身侧,她叉着腰,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兽人,用脚尖踢了踢,“居然还没断气呢,”莎珞克说,“兽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帮个忙,莎珞克。”梅菲斯说。
兽人绝望地看着魅魔,“不!不!”他发出惊慌的喊声,“别碰我,邪魔,别碰我的灵魂——”
莎珞克一剑切断他的脖颈,脚尖挑起,熔岩长鞭横扫,邪炎熊熊燃起,将头颅化作灰烬。
在村庄里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些村民的尸骨,准确地说,只有一些散乱的骨骼。兽人被人类视为野兽,不是没有理由的。
在村中空地上挖了一座大坑,将能找到的村民尸骸集体掩埋。做完这一切后,天已经完全黑了,琼恩等人回到青铜豪宅里,吃完晚饭,然后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小弟,去看看艾弥薇,”珊嘉说,“她情绪不太对。”
琼恩走到天台上,看见了梅菲斯,少女正静静地倚靠着栏杆,望着天上的如钩弯月。
“在想什么?”琼恩问。
少女摇摇头。
“心情不好?”
“嗯。”
“这不是你的错,”琼恩说,“只有极少数兽人萨满有灵魂转移的能力,你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其中之一,就算知道也没用,你没有邪炎,对付不了他。”
“我并没有觉得这是我的错,”少女说,“我也不是因为没能提前阻止这一切而感到内疚。”
琼恩松了口气,“哦,那就好,我还以为......”
“如果可以做到,我愿意去拯救世界,但我并不会认为‘拯救世界’是我的责任,做不到就会心情沮丧,”少女朝琼恩笑了笑,“我没有那么无聊,放心好了。”
“嗯。”
“我只是在想起了一些往事,”少女说,她沉默了一会,“我想起我母亲了。”
“是吗?”
琼恩不懂梅菲斯为什么会想起她母亲,但他还是配合地应了一声。
“我母亲手下,也有一些兽人,我不喜欢他们。但因为我母亲的缘故,他们对我都很尊敬,或者说,很畏惧,在我面前从来都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梅菲斯说,“大概是这个缘故,我曾经对兽人的印象还不算太差。在古归村的这一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不一样的兽人——或者说,真正的兽人。”
“兽人就是这样,”琼恩说,“他们本来就近似野兽。”
按照比较公认的说法,兽人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异族。几千年前,东域的神王打开了通往异界的传送门,一些绿皮生物蜂拥而入,从东域开始,繁衍到整个大陆。他们自称“巴摩”,身强体壮,凶残嗜血,形如野兽般丑陋,因此被称呼为“兽人”。
“有一次,一个兽人犯了错,母亲要惩罚他,我替他说了两句话。我并不是和他很熟悉,只是单纯觉得母亲太严苛,但母亲见我求情,便割断了他的咽喉,让他受尽折磨,流血三天三夜而死,最后将他的灵魂封在一枚珠子里,送给我做玩具。”
“这个.......”
“这就是她的教育方式,她不希望我和任何人之间形成亲密的关系,她也不希望我对任何人抱有善意,反之,她也不希望任何人对我抱有善意,甚至也包括她自己在内。如果有这样的人,那么他就应该死掉,否则会成为我的威胁。她总是说,情感脆弱而坚固,转瞬即忘,却又永存心底,是人和神明之间的最大障碍。”
“幸好你没有听她的。”
少女摇摇头,“我不知道。”
“嗯?”
“我不知道她的教育有没有成功。大多数时候,我觉得我并没有听她的,但有时候,又似乎已经变成她想要我成为的样子,”梅菲斯说,“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否有真正的感情。快乐、悲伤、愤怒,这些感情我都有,但却又似乎都很淡薄。我喜欢一些东西,但也没有特别喜欢,我厌恶一些东西,但也没有特别厌恶;我也有朋友,和歌曦雅、希欧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的,但歌曦雅离开了,我也并没有真的多么难过;我刚才杀掉了那个兽人萨满,我当然不喜欢他,他杀了很多我认识的人,那些人对我都很友善,尽管如此,我也并没有多强的恨意,也没有报仇的愉快,仿佛只是做一件该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琼恩想了一会,“对我是例外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梅菲斯笑了起来,“你是例外,”她点点头,“除了凛之外,你是唯一的例外,嗯,凛大概都比不上你。你给我带来的快乐,确实是比其他人要多一些,你给我带来的烦恼,也确实是比其他人要重一些,甚至是‘让我生气’这件事,你也做得比其他人更出色一点。”
“我也很少惹你生气吧,”琼恩讪讪地说,“除了......那件事......”
“难道你还想有多少事情让我生气啊。”
“不是不是,”琼恩赶紧摇头,“我是说,那个,嗯,总之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琼恩努力地思索着,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呐,艾弥薇,我不知道你原来还会配毒药呢。”
“你忘了我母亲是什么身份。”
琼恩当然不会忘记,梅菲斯的母亲是巴尔教会的大祭司,前任谋杀之神的选民,刺客的领袖,玩毒药什么的是本行。梅菲斯从小随母亲长大,耳濡目染,以她的聪明,学会一些毫不出奇。
他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可是之前都没见你提过呢。”
“因为我不是很喜欢,如果不是别无选择,我也不想用,”梅菲斯说,“毒药很好用,但是太难控制后果了,我喜欢一切都在预料和控制之中。”
“这就是问题所在吧,”琼恩说,“你太在意控制自己了。”
“因为我害怕失控。”
“每个人都害怕失控,但没有人能够永远控制局面,所以这就是信任的意义所在,”琼恩说,“有时候,偶尔,不妨试试放弃自控,把一切都交托给另外一个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少女笑了起来,“我信任你,”她说,“但是你不会想看见我失控的样子的。”
她拍了拍琼恩的肩膀,“回去吧,明天还要赶路呢,别弄到太晚。”
“......”
梅菲斯先离开了,琼恩站了一会,正准备回去,刚一转身,忽然看见莎珞克正斜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看着他,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怎么了?”琼恩问。
“我听到了你们刚才的说话。”
“嗯?”
“那个兽人萨满,我研究了一下他的灵魂,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莎珞克忽然转移了话题,“他曾经中过一个暗示术。”
琼恩皱起眉。
“他原本是居住在深山里,从没想过离开家。大概是七八年前吧,有人给他下了一个暗示,让他到某个人类的村庄,去追杀一个小姑娘。这个暗示非常隐蔽,施法者非常高明,他自己全无半点察觉。若非是我用邪炎一点点地将他的灵魂熔炼掉,也不会发现,”莎珞克故意顿了顿,“你猜那个小姑娘是谁?”
“艾弥薇?”琼恩抱着一丝侥幸,“还是凛?”
“没错,就是你的圣武士小情人,”魅魔格格地笑着,“这些兽人可不是偶然路过这里,这个村庄里的人全部死于非命,并不是他们倒霉,而是因为他们收留了一个小姑娘,正是这个小姑娘,给他们引来杀身之祸,带来灭顶之灾。主人,你说,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那位小姑娘,她还能不能像刚才那样,装模作样,心安理得地说什么‘不是我的错’呢?”
琼恩沉着脸,“是谁下的指示术?”
“这个我看不到,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段内容,完全被删除了。”
琼恩仰起脸,看着天上的星星,过了半响,他推开莎珞克,走下天台。
“闭嘴,”他说,“不许再告诉任何人。另外,把那个兽人的灵魂给我。”
魅魔耸耸肩,丢过来一团碧绿的火球,“你说了算。”
琼恩接过火球,将它握在掌心中,五指虚扣,冰冷的感觉从手指上传来,仿佛浸泡在冰水里,他碰触到了兽人的灵魂。兽人的灵魂并不坚强,甚至可以说是软弱,或许是莎珞克的折磨已经让他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它现在的唯一所求就是安息。它不断地向琼恩发出恳求,然而巫师置之不理。
他在一点点搜寻兽人的记忆。
强大的巫师,可以抹消一个人的某一段记忆,但这种抹消未必完全彻底,通常都会留有痕迹,在特定情况下还有可能恢复。这说明这些表面上被“删除”的记忆,实际上很可能只是被掩盖了起来,它潜藏在最深处,连当事人自己都难以察觉。琼恩在下层界待过半年,参加过血战,那些邪魔们对付灵魂的手法,多少也学过几手,他知道一种方法,可以从灵魂中榨取出它潜藏最深的记忆,这会严重伤害灵魂,甚至令它变成白痴,或者彻底毁灭,不过琼恩反正不在乎。
终于,琼恩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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