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入魔,勾结冥主,摒弃正道,大开杀戒。
花锦镇秘境尸山血海,皆是一条条人命。
事件发生在全天下瞩目的当口,修仙界悠悠之口、灼灼怒视下,被押入无音宫密牢。
重叠掩映下的无音宫一向清静,此刻却被各种灵气与法器的光芒笼罩,地广袤深的宗门里史上第一次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修士。
都要求个公道。
求个正义。
求个说法。
承受压力最大的是太虚派,主座大人顾莫念的眉头从出事起便一直紧蹙,几乎让人冷的发颤,太虚派峰主以及弟子无人敢去触顾莫念霉头。
然而,死去数百名修士的各个宗门敢。
平日里太虚派根深蒂固,多有跋扈,谁都不敢招惹。
如今顾莫念弟子竟然闯下如此大祸,赫然成魔,万万不可饶恕,不论是为枉死的弟子,亦或者是往日的奚落,声讨讨伐如浪翻涌,气势汹汹。
不论是太虚派、亦或者是仙都圣庙,谁都无法抵挡住世间除魔的激愤呼声。
……
三日后。
在无音宫之顶,仙都司徒同光为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天道为判,明澈罪名。
花锦镇秘境被调查个底朝天,皆数公示,秘境发生了什么世人只知传闻,直至此刻,才是真正的盖棺定论。
一件件证据被呈上来,唯一的人证陶豆豆神色蔫蔫,以及,最后的证人无音宫宫主廖天音为证词。
花锦镇,其实并不是试炼虚幻的秘境,而是以秘境连接修仙界最为繁华的小镇,皆数是活生生的人。
花锦镇桃园避世,鲜为人知,不久前经过调查发现有怨魂出现的痕迹,怨气冲天,许是出现了变动,便用来当做秘境试炼,寻求线索便可灭怨魂,首先解决者便可全体破境而出。
然而。
“秘境时间流从一开始便错了,可以肯定是冥主动的手脚,这时间只有他才有能力驱使‘小周幽冥天’,半年内足以将数千凡人皆数种上蝶魔,支撑他掌控时间流,并且提升法力。而谢冰,也是半年前出现在花锦镇。”
陶豆豆仅仅四岁,他记得半年前有个穿着青裙的女子在家借宿,直至有一个拿着玉扇子、坠着金色蝴蝶坠子的男子带走了她,两人相谈甚欢。
连日神魂稳固下,陶豆豆的记忆海已然可以被抽离,在正央的“水明镜”上,水晕清浅,众目睽睽之下,还原了当时的真相。
当满头各色小辫的冥主出现在画面的时候,全都噤声了。他们眼睁睁看到谢冰与冥主走在一起,谢冰去街道上挑选香囊,而冥寒蝶则去古玩摊位上挑选,没多久,谢冰与冥寒蝶汇合。
谢冰给冥寒蝶栀子花香囊。
冥寒蝶给谢冰栀子花石头挂坠。
两人对视,谢冰笑起来。
水明镜波动,再然后,天色将黑,暴雨倾盆。
陶豆豆的画面里,他蹲在屋檐下玩雨,以孩童的视角来看,冥寒蝶身形瘦削笔挺,冥寒蝶伸手,给她打了伞。
他们两人走在雨,身影消失在雨幕。
再然后,便是漫天的血雨,他哭着喊着想要拉起来被杀死的母亲,却被人悬空抱了起来。
最后的画面,是提刀的修士周身是血,将他藏在了灶房里,用毕生灵气布下结界,“藏好,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
水明镜的波纹褪去,司徒同光挥了挥手,昏迷的陶豆豆被带了下去。
“水明镜只能抽取幼童无暇记忆,若能抽取便是真实记忆,否则天道不容,这水明镜已然有数百年不曾使用。”
短暂的沉寂后,是更加愤怒的汹涌浪潮。
“安静,幽都消息业已经传来。”
若是仙都想要调查什么,怕是没有什么能瞒过。乱葬岗谢冰与冥主现躯从往过密,甚至有男女私情,而焚天大阵谢冰失踪的那些时日,从幽都传来消息,确实是与冥主冥寒蝶朝夕相处。
在太虚派眼皮子底下,谢冰竟然与冥主勾结而上。
而最后的佐证,是无音宫宫主廖天音。
若非廖天音被袁翠翠哭闹提示,提前解开秘境,只差一点,谢冰便会被冥寒蝶带走,从容脱离秘境。
——“公审既然都有了证据,便要给我们枉死的师弟一个公道!”
——“事实俱在,已然清清楚楚,道友们都死了,谢冰还在地牢里苟活,便是一刀杀了又有何解恨?”
——“将谢冰押出来!诛罪台受审走一遭!凌迟亦是不足以平愤!”
司徒同光白如霜雪的长发松松垂落,眉心一点殷红,他沉吟半晌。
如今圣子尚未归位,仙都事宜俱是由他主持,无人敢置喙,若是包庇,却是天下不容。
手拂尘搭在臂弯,他看向顾莫念,狭长的眼睛里微微涔起冷光。
便在这时。
“我不同意。”
“公审,亦或者定罪,谢冰人需在此。”
这话太可笑了,可是没有任何人敢笑。
因为说话的人,是顾莫念。
他清冷高洁,面上虽冷,却是是修仙界人人敬仰的存在,可是经历过正邪大战的高等级修士,才知道顾莫念是多么狠厉的一人。
若是真的惹恼了顾莫念,被顾莫念记恨上,一日不说,日后说不得连宗门都保不住。
“谢冰虽然入魔,这到底是一面之词,是非究竟如何,隐情是否存在,都需明辨。”
廖天音皱眉道:“顾兄,你疼惜徒弟我们俱都知晓,然而你自然知道,你现在为了谢冰冒天下之大不韪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地位受损、公信质疑,顾莫念竟还是执意为成魔的女弟子这般。
他加重了语气:“谢冰非入魔,乃成魔。”
“凡人之体,活脑献祭,神识崩溃,毫无思绪,又以凡人之体入魔,至今尚未清醒,你如何能救她?”
谢冰的情况很糟糕,她是以凡人之体活脑献祭,之后再以空躯入魔,成魔后的谢冰已然是个活死人,神识海已然崩裂,成的是毫无神智的魔。
现在没死,只是因为残留在梦境里,稍有不慎,便是烟消云散,徒留躯壳,已然救无可救。
事到如今,顾莫念师徒情深,竟然还想让谢冰对峙,不得不说令人感动。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接应响起:“谁说不可救?传闻万载蓬莱有两个宝物,是为镇派之宝。一为阴阳五灵珠,一为轮回召花。”
白衣云纹,面容含笑,俊美非凡,是大师兄殷倦之。
这话刚落,众人便想起来蓬莱这两件至宝。
阴阳五灵珠沟通天地、贯彻阴阳,据传顾莫念为了女弟子杀上蓬莱拿走,两派势不两立,蓬莱赫然脱离仙都。那轮回召花……
怕是蓬莱宁愿灭岛都不会给。
他笑吟吟道:“轮回召花可回溯时光,修补万物,修补一个没脑子的魔,应当是不费吹灰之力。待那时再审问,想必更有公允。”
恍若千丈寒霜的声音传来,顾莫念道:“本座自会前去。”
无音宫密牢之下,谢冰仍未醒来。
凡人之体入魔,数千年来从未有过。
谢冰的大脑已经空了,只剩下残存梦境没有破碎,是如果大脑没有重新长出来的话,如果梦碎,神识海就破碎了。
不用审判,谢冰自己便会烟消云散。
是以密牢之下,戒备森严。
太虚派主座顾莫念为了爱徒,亲自奔赴蓬莱求讨,想想也该知道,若是单刀赴会,蓬莱弟子众多,屡次来踩脸蓬莱,顾莫念饶是仙都圣庙看的人也不行,若是低声下气求讨,又要受到多大的侮辱。
有这样的师父,真是三生有幸。
在主座顾莫念离开的当日,大师兄殷倦之便离开了无音宫,不知所踪。
……
三日后。
令牌摁在墨绿色的巨大石壁上,神鸟一声唳鸣,轰隆隆在山体里,裂开向下而行的白玉幽深古道。
身着淡黄色衣袍的廖天音与白衣蓝色镶边长袍的司徒同光摇了摇头:“倦之,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探望。”
事关重大,不许任何人接触密牢谢冰,密牢之下结界存在数千年,谁也不可能破除。
若非是殷倦之,又有二人来守,这一次探望也不可能。
殷倦之笑吟吟道:“多谢。”
石壁被关上,周遭的一切俱都空寂下来。
荒凉的阴涔窄道,靴子踩在上面,隐约有空旷的回音。
一步一步,殷倦之的脸色渐渐阴涔下来,直至最后,面无表情。
令牌破开重重禁制,直至最深处,冰冷噬骨的青苔石壁出,出现了狰狞蜿蜒而出的巨大锁链,循着血迹斑斑的石板,终于定格在最尽头。
锁链吞噬骨髓,锁扣四肢,谢冰的青裙上全都是血污,血迹干涸,而她跪在地上,只靠着手腕噬骨链之力道支撑,长发垂落遮掩,只能看到干裂苍白的唇角的一丝血迹。
十步远处,结界骤然大亮,无数的符箓亮起。
挡住了殷倦之的脚步,隔绝了两人。
殷倦之凛然而立,沉沉的眸色死死盯着谢冰,眼尾是一丝隐约的泛红。
石壁水滴嘀嗒坠落。
落在冷涔涔的巨大锁链上,怦溅出小小的水花,落在结界上,转瞬间消失不见。
无人敢越过结界。
修长的手指抬起,空洞寂静的密牢里,他的掌心里钻出来一抹黑色的花瓣。
黑色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似是活物,狰狞的往外爬着,钻出来的瞬息,他的手指便快速的枯萎,转瞬间变成了白色的枯骨。
而黑色曼珠沙华已然变成了全然的红色。
殷倦之神色不动,任由那红色曼珠沙华微微颤抖,从他掌心脱飞而出,与泛着光的结界交融。
一朵小小的花,想要钻融结界,谈何容易。
他的神情平静,脸色却越来越白,直至白到透明。
红色曼珠沙华终于闯过结界,落在跪在央的谢冰身上。
她已然是魔躯,失去了所有的生机,那株红色曼珠沙华,钻入她的心口,渐渐融进了她的身体。
骤然,变成了细碎的红色光点,消失不见。
寂静空茫,几乎难以捕捉的死气里,渐渐浓郁。
殷倦之的眼眸冷落而幽深,他慢条斯理的掏出来金丝线刺绣手套,穿在白色枯骨的手掌上。
一根青丝出现在掌心,殷倦之随意入定而坐。
隔着泛着幽光的结界,与谢冰面对面而坐。
他握紧青丝,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