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探出,牢牢抓住了井壁,脚下借了一点力,整个人上去一截时,想想还得提醒一句。
“同心妹子,井边路滑,你别探得这么深,你小心些啊。”
转职成少妇的妹子突然眼神飞了一下,将上半身收了回去,待她爬出井的时候,见她已经淡定地拎着个空桶,站在一边跟街坊阿姨聊起天了。
……阿姨聊天技巧也有点小问题。
“怎么你来打水,你家男人呢?”
“营中有事,他便回去了。”同心倒是很淡定,“这几日似是要出门呢。”
“这样的天气也能出得门的?”
“这谁知道,他们那等人,还不是贵人们怎么说,他们便怎么是。”
“这些行伍之人也真是可怜,”阿姨若有若无的眼神瞟了过来,“新婚没几天就要去井离乡,家中妻子可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没有撬墙角的爱好,能别看她了吗?!
董相国此时并不在长安,而是在雒阳。
并州兵马在长安短暂地停留一段时间后,也要奔赴雒阳前线。
……关东联军的战绩其实很堪忧,不知道是董相国太能打,还是他们太不能打,总之袁绍袁术兄弟的户口本被董相国撕了一半,这兄弟俩集结了一大票兵马,一年到头硬是没推进几寸战线。
但是现在据说天降猛人,引得董相国很是重视,所以调兵遣将,准备迎敌。
高顺营中也是一片忙碌景象,所有的档案都要分门别类装箱带走,近日便要拔寨启程。
这样的节骨眼儿上,换她是高顺也没心思开什么兵法小课堂,白天帮功曹打打下手,傍晚赶紧回家自做自吃便是。
她最近买了个染炉,想试试在汉朝吃个火锅。
反季节蔬菜比较贵,但她还是买了半斤蘑菇,大白菜是自家囤的,不花钱,长安靠近雍凉,牛羊肉质量还不错。
汤底用了半只鸡,正专心致志熬着的时候,门外传来马蹄声响,到了门口便停了下来。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早上没起床时敲门的人,以及晚上饭点儿来的客人。
张辽站在门口,今天没着甲,头戴武冠,身着直裾,腰佩长剑,手里拎着酒壶,身上还披了个斗篷,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贤弟果然在家。”
“啊,是啊,”她干巴巴地说,“这样的天气,谁没事闲的在外面乱跑呢?”
张辽好像被噎了一下,但还是笑眯眯。
“夜来无事,寻贤弟喝酒。”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她还是让出了半个身位,请他进门。
“贤弟已备好下酒菜了?今日另有客不成?”
“……没有,我自己在家做饭,就稍微张罗了一下而已。”而且也没备两个人的菜量。
“原来如此。”张辽去炉灶旁寻器皿烫酒时,冷不丁又蹦出一句,“贤弟这家中整治得井井兮其有理,确实不像个独身居住的男子模样。”
“……将军独居时难道家中不做整治吗?”
张辽专注地盯着灶坑里的火,时不时往里塞点柴火,“我十三四岁便已从军,鲜有独居之时。”
“……为何?十三四岁的少年兵,大汉这么不地道的吗?”
“我出身雁门,为边患所苦,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郡中少年十四五从戎者比比皆是,非独我一人。”
酒是提前筛过的,此时温热之后端上桌来,酒香被热气裹着,扑面而来。
她为张辽斟了一盏酒,“将军真是英雄出少年,怪不得能建功立业。”
他接了这一盏酒,苦笑了一下,“空有一片忠心罢了。”
……陷入短暂的冷场,和不熟的人吃饭是这样的。
“啊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尝尝这汤,我用半只老母鸡熬的,特别鲜!别客气!”
她正准备拿勺子去舀汤的时候,看到张辽盯着她发呆。
“将军?”
张辽还端着那盏酒,“……贤弟不喝吗?”
“……见笑了,”她有点尴尬地给自己也斟了一盏酒,“我这人性子孤僻,不惯与人往来,时不时总闹点笑话。”
少年将军的眼睛弯了弯,喝了半盏酒之后,开口问道,“说起来我还未向贤弟打听过,那日魏续闹过昏礼后,贤弟如何了?”
……不如何,她尴尬得几天都不想出门,出门见别人都躲着走。即使这样还免不了今天早上的社死场面。
她感觉最近需要诉诉苦的地方实在太多了,正好对面还有一个看着就嘴严,又不在这条街上住的张辽,吃吃喝喝不知不觉间,斟酒的就变成了张辽。
……喝得好像有点多,她觉得脑袋有点重,摇晃了一下之后,确实如此。
“我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我又没想要娶妻生子,”她诉苦道,“我也没举止轻浮调戏哪个小娘子,怎么就把这些事安到我的头上了呢?”
“贤弟素有品行,又有侠义之名,现下又得都亭侯看重,确实不必年纪轻轻便订下婚事,”见她盏中的酒干了,张辽又给她斟满,“若是博一个功名出身,再议婚时岂不便宜?”
“博一个功名便有世家高冷美少年?”她含含糊糊地问了一句。
“……啊?”
……………………她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冷静点儿。
“酒力不支,”她一脸淡定,“夜已深了,路有积雪,将军须得早行。”
喝了半天酒,脸色一点都没变的少年将军突然惊醒似的,“啊呀,刚刚敲过戌时鼓,城门已关了!”
……她看看张辽,张辽看看她。
“那也没事,”她说,“过路不远就是并州人开的客舍,我送将军去就是。”
那对笔直的眉毛开始皱起来,“贤弟家中又无女眷,不过借宿一夜罢了,何以待我如此冷淡!”
……她得冷静冷静,想想该怎么说。
“我倒是想留将军,但家中简陋,只有一榻……”她是不愿意睡地上的,但是让人家一位出身比她好,社会阶级也比她高的将军睡地上也很不对劲。
“这有什么关系,”张辽十分自然地说,“与贤弟抵足而眠便是。”
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且黑了很久,只能听到北风呼啸着在巷子里横冲直撞,时不时检验一下各家门窗的坚固度。
隔了一道窗绢,屋内炭火烧得正旺,酒喝了半壶,鸡汤在灶上还微微的滚着。
除了炭盆和染炉,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
张辽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大概是没多想的,但酒酣耳热的她就不自觉地思维发散了一下,盯着酒盏发呆。
“……贤弟?”张辽的目光也跟了过去,“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在看我那半盏儿残酒。”她说。
第44章
榻是只有一张的,上面还不能摆碗水。
她以为的“抵足而眠”是两个人各抱一个枕头各睡一侧,但这个时代的同性友情和某些风俗美谈已经达到了让她无法理解的程度。
比如说有个叫姜肱的人,跟自己的两个弟弟关系特别好,好得没结婚时睡一个床,结了婚了还要睡一个床,除非算算日子想跟老婆生娃,否则兄弟三人继续一个床……“其友爱天至,常共卧起。及各娶妻,兄弟相恋,不能别寝,以系嗣当立,乃递往就室”。
……与其说是美谈,不如说是神经病。
榻上只有一个枕头,废话,她个单身狗为什么要搞两个枕头。
“我这人睡不睡枕头都无所谓,用胳膊垫一下就可以,”她很不自然地说,“将军拿去用吧。”
“一个枕头就够用啊。”张辽一边解开腰带,一边很自然地说,“中平初年我驻守马邑边城时,三四个人抢一个枕头睡得也很香。”
糟糕,他开始脱衣服了,感觉像个变态。
但是少年将军不知道自己被人打上了“变态”tag,一边脱直裾,一边还转过头不解地问她,“贤弟为何不更衣?”
“我喜欢和衣而睡。”她板着脸说。
张辽若有所思脸。
酒菜撤了,盖了盖子,防止老鼠窥伺;烧了些水来洗洗脸刷刷牙,保持个人卫生;炭盆里又添了点炭,让屋子暖和点;门缝不能关太严,防止一氧化碳中毒,安全最重要。
一身中衣的张辽坐在榻上很是不解的盯着她看,“贤弟这是在忙什么呢?”
“自己在家里住,总得细心些。”她在屋子里有点犹豫地转转圈,终于又想到一个借口,“我那个马棚太简陋了,挤了两匹马可能不够结实,我去看看,给它加固一下。”
张辽那张白天看着挺英气的脸上突然露出个有点邪魅狂狷的神情。
“贤弟为何作此态耶?”他笑道,“兄虽非世家美少年,但也未必要嫌弃若此吧?”
……………………
张辽睡里面,她睡外面,油灯吹了,于是室内立刻暗了下来,只剩下炭盆那一点昏暗的红光。
这人睡觉没什么动静,呼吸十分平缓,也不知道是不打鼾,还是没睡着。
晚上喝了许多酒,她其实很困倦了,上眼皮疯狂想跟下眼皮贴贴,不顾她顽强意志的那种贴贴。
但她还是有点不敢闭眼,心里想了想,决定敲敲黑刃。
【……话说,要是有什么,咳,你能叫醒我吗?】
【什么?】
【……比如说他心怀不轨什么的。】
【你是说,张辽对你产生了攻击意向,想要半夜趁你睡觉失去意识时,下手谋杀你?】黑刃的声音稳稳地响起,【没问题,你知道我是为此而生的。】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看我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嘛。】她尴尬地说,【就算他没看出来,万一他性取向有问题,拿我当男孩子下手呢?】
黑刃沉默了一会儿。
【那行啊,】它说,【请你指定一下,他进行了什么样的行为时,会被你认定为是心怀不轨?】
……鉴于两个人现在就快要脑袋挨着脑袋了,这个行为界定有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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