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金渠让朋友把车开回去,然后给自己叫了一辆车。
目的地是在朝阳的工作室。
“耳帝”的账号在v博拥有一千五百万粉丝,逼乎、斗音也都同步运营。
它是全网t0级别的乐评账号,是每个乐评人必去学习,和向往的地方。
张麟均这种二十来万粉丝的乐评节目账号,一百个捆一起,影响力都没有它大。
所以,它的登录以及内容发布,自然不可能让彭金渠他们这些乐评人自主操作。
不过彭金渠已经跟工作室的内容主管,申请了资源评估。
秦川重组后第一次公开演出,自然够级别让主管一起去公司加班。
彭金渠等了约莫十几分钟,叫的车来了。
他习惯性的坐在副驾驶,然后拿出笔记本,放在自己膝盖上,将相机的储存卡取出来,连接到电脑上。
“耳帝”有个规矩,就是每一期乐评,只针对一个歌手(乐队、组合)的一首歌,不做拼盘,不做串烧。
本来在听完《冷血动物》之后,彭金渠觉得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空间了。
这首摇滚太硬了。
而且,他乐评都写一半了。
但是,《迪亚》出来后,孟时先后经历的两支乐队,纠缠时间,跨越空间的同台。
让他很是动容。
彭金渠陷入了纠结之中。
“先生,请您系一下安全带,谢谢。”
车子已经开上主路,司机见彭金渠对着电脑发呆,出声提醒道。
“哦,哦,不好意思。”彭金渠回过神来,手拉过安全带系上,顺便看了司机。
司机是个三十左右的中年人,穿了一身西装,挺长的头发抹了发蜡整齐的往后梳。
四肢修长,目测身高一米八以上,脸型不同于一般的大众审美,精瘦的骨相透露出一丝冷冽的气息,薄薄的嘴唇微抿着,眉头好似有化不开的阴郁。
彭金渠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认识他,试探着问:“张政?你是《极道女团》里面那个被围殴的黑帮老大?”
彭金渠作为在“耳帝”负责摇滚领域的乐评人,会注意到《极道女团》自然是因为孟时。
而且他还把“后街女孩”这个组合,第一季主打歌《不想长大》,推荐给了负责流行团队方面的同事。
不过……可能是那个同事的侧重点、欣赏角度和他有偏差,最终《不想长大》并没能上到“耳帝”的推荐。
张政开车很专注,突然听到有人认出他,愣了愣之后,余光打量了彭金渠一眼。,回答道:“那个……是我……”
张政并不为自己出演的这个角色感觉羞耻,他没有干脆的开口承认,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孟时。
孟时给了他足够大的舞台,而他失控了,狠狠的给了那个名叫贾树道的“大人物”一巴掌。
张政当时觉得自己入戏了,把这个角色演活了。
觉得自己在表演这个领域上触碰到了什么。
他体验到了一次精神层面的愉悦,如同飞升的快感。
孟时看出来了,他说:“我不希望这是你演过最好的一个角色。”
然后,他又说,“要学会放弃。”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被孟时背叛了。
他对着贾树道鞠躬道歉,又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都也不回的走了。
那段时间,他的心中始终有一团火在燃烧,像个急于在家长面前证明自己的少年。
他毅然辞掉工作,准备专心演戏,显然生活再次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如今张政依旧是个龙套,不同的是,现在他是个失业、开网约车的龙套。
但是,他心里那团火,还没有熄灭。
(张政——139、146、147)
“演戏是演戏,现实是现实。”
彭金渠看张政的表情,以为他是因为那个“猥琐”的演出感到羞耻,笑道:
“你演技真的不错,感觉比管斌还好。”
“谢谢你,不过那是一段失败的表演。”
张政感觉彭金渠这样的中年人,不像那部“沙雕剧”的受众,说:“方便问您是什么工作吗?”
彭金渠那个地址,张政知道,写字楼里基本都是新媒体、流媒体、以及一些小型传媒公司。
“我是职业乐评人……”彭金渠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诶,你在孟时的剧组工作过,帮我看看这两首歌。”
——
张政没有去看屏幕。
他用心倾听孟时和谢向杰、陈与的合唱。
“亲爱的哥呀(弟呀),在他望着我的时候,亲爱的哥呀(弟呀)……如此忧伤,如此光芒万丈……如此忧伤如此光芒万丈。”
随着歌声落下,猛烈的欢呼声响起,然后逐渐统一为“如此光芒万丈!”
前面是一个红灯,张政间车停住。
转头看向屏幕。
屏幕里,孟时站在谢向杰和老五中间,他后面是焦从、褚乐和大屏幕上面的陈与。
他双手垂在两侧,头微微抬起,眼睛里有种张政没有见过的神采。
但具体是什么,张政看不出来。
这个时候,谢向杰从麦架上麦取了下来,从舞台上跳下去,站在观众之间,说:“我和陈与陪不了你了,不过,莫愁前路无知己,总有一天……”
他说着把麦高高举起。
现场数千人一起大声对着台上大喊:“天下谁人不识君!”
视频就此结束。
张政把车启动。
彭金渠觉得这一幕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强有力的演出落幕。
而且,他丝毫不怀疑,孟时能走到这一步。
但是,他又放不下《冷血动物》这种古旧硬派的摇滚。
彭金渠问张政:“如果你只能选一首歌,你会选哪一首?”
张政沉默了片刻,说:
“我觉得你在评价孟时之前,应该和他本人取得联系,我想,无论你是谁,你都应该给予他,最坦诚的沟通,和最高规格的尊重。”
说完把车停在写字楼下面,对彭金渠说:“到了。”
彭金渠回味着张政的话,还想说点什么,手机里出现了内容主管催促的信息。
他给张政递了名片,冲进了雨里。
张政看着他离去,将车子启动。
“砰砰砰……”
“师傅,还跑吗?”
张政还没把视频看完,车窗被人敲响。
他抬头一看,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任副导演……”
——
“没兴趣。”
孟时挂断了和孟愈远的通话,对小跑着过来的任虎招招手,突然发现他后面好像还跟着个人。
等俩人又近了些。
孟时有些意外的说:“任哥,张政?你俩怎么会在一块?”
任虎把帽子摘下来,甩了甩水,说:“赶巧了,找了个空车,正好是他,本来给我送过来他就要走,我觉得你应该不会不愿意见他,就给拽过来了。”
时隔近三个月,张政又一次站在孟时面前,他羞愧的说,“孟导,那个时候我……”
孟时笑着摇了摇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说:“还在坚持。”
张政点点头。
孟时给任虎和他递了烟,问:“家里呢。”
张政点了烟,苦笑道:“现在算是特约,有戏群头专门联系,没戏就开网约车,虽然赚的不如以前多,但……”
孟时打断了他,皱眉问:“我是问,家里支持你吗?”
张政笑道:“我有个好老婆。”
孟时点头说,“一起吃个饭,然后试一下新戏。”
任虎笑呵呵的从包里拿出剧本,递给嘴唇有些颤抖的张政。
“谢谢,谢谢,我要打个电话告诉她!”
张政接过剧本,拿出手机准备给老婆报喜,手机突然弹出来一条v博推送——
管斌:胡晓涛这类人,很难理解孟时这种……
任虎也看到了,说:“点开看看。”
张政便顺势点开。
管斌刚刚发布的微博内容是一条转发后的评论,好像是针对某件事的回应。
张政点进去,还没看文字,下面的视频已经自动播放了起来。
——
一辆正在行驶的车内。
孟时问一个看起来像个老农的王铸几:“实验音乐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王铸几说:“以前,我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世界,只要回到原来的地方就能找到你自己。
现在我觉得,宇宙是一个巨大的身体,我们在这里面和蜉蝣一样。
人的意识是积累起来的,灵魂到了醒悟的时候,同类的人就会醒来。
我们想创造一个声音的环境出来,一座浮空的山峰,一个水底的花园......
在做这些的时候,我听的到,身体里面正在产生什么。”
他说完,车内陷入了沉默。
车外一阵摇曳迷幻的霓虹车流,让两人犹如穿越在某种时空隧道之中。
这种不属于自然的流光,让张政丝毫没有因为沉默而产生放弃观看,或者拖动进度条的念头。
半晌,汽车在动车站外停下。
孟时的声音响起,“所以,这么多年,你们做的不是音乐,是自己。”
王铸几从口袋里摸出一个u盘,对孟时说:“我们管这个叫‘被安慰的自己’,老幺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起个新的名字。”
孟时耸耸肩,说,“没有兴趣。”
王铸几没有再说什么,拉开车门,走下去,经过垃圾桶,随手把u盘丢了进去。
视频的最后,管斌在宾馆里拿着那个u盘,说:
“我管斌用自己的名誉保证,在我偷偷把它捡回来之后,孟时就没有碰过它……”
孟时看到是这个,摇摇头,说:“我们不需要向他们解释什么,围堵不是我们该有的节奏,我们要做的是一刀捅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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