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伟杰没有直接说自己为什么几年不拍电影,为什么去年拍摄《刺秦》又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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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通过间接的讲述,也算表达清楚,不拍电影是为了陪伴老年痴呆的父亲,又复出是为了父亲最后的记忆,也是为了自己。
亲情最是容易打动人。
特别当主角是老人、小孩,就更使人潸人泪下了。
可惜的是,冯伟杰一直用的是“你”,说的又是关于父亲,孟时便很难产生共情。
不过这次他没有和往常一样说:孟愈远早已经死了。
于是各有心事的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挺羡慕,您和父亲之间的这种情感。”一根烟后,孟时说,“我从小就跟着我妈过,她出生在渔村,很小的时候,外公和大舅就不在了,从那以后,外婆便把除了养活她跟二舅之外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寻求佛祖保佑,念诵阿弥陀佛上面。
夏琴同志的成长无人指引。
于是她当了老师。
我想大部分老师都曾相信自己,能为学生做点事,能指引学生去理解这个世界,但现实往往是另一个样子,真正能指引学生,传道并解惑的老师,只有很少一部分。
遗憾的是,她并不在少数里。
她只是一个合格的传道者,可以把所有知识都讲解得很通透,却无法处理学生的内心迷茫。
而她又把老师和母亲两个角色捆绑在一起,这让我的学生时代,总是伴随着痛苦和迷茫,甚至无法喘息。
我以前开玩笑说,你不像我妈,像国家配给我的政委。
所以,现在我都叫她夏琴同志。”
冯伟杰说,“孩子处在家庭环境,社会环境,学校环境的共同影响下,任何一方的缺位,都会伤害到教育的完整性。
可能够完美形成合力的情况太少了,所以每一个孩子的成长大多伴随着迷茫。
他们跟老师,跟家长,跟环境,总有一个环节处于对抗状态,这很正常,区别仅仅是对抗程度激烈与否。”
孟时苦笑,“我跟夏琴同志,既是母子,又是师生,加上都是臭脾气,便是双重对抗,最终的结果就是,无论我选择顺从是在伤害自己,选择对抗是在伤害她,我们一直处于彼此伤害的过程。”
顺从。
对抗。
孟时两辈子把两条路都走了一遍,最终回首站在高处,方才看见困境背后的根源,明白了敞开心扉沟通,才是脱离互相伤害结局的唯一办法。
冯杰伟对孟时的话颇有感触,说,“这次出门前一天的晚上,我和女儿吵了一架,她是带着满腔怒火去她妈妈那里的。”
孟时问,“您对教育看得这么透彻,按理说,该是完美合力的情况,现在的矛盾来自哪里。”
冯杰伟摇头苦笑,“她在网上跟人‘跑团’,谈论什么邪神,我觉得太过阴郁,让她多学习,多出门,多运动,减减肥,她就一个劲地哭,但哭能解决问题嘛,明显不能,哭只是她蒙混过关的手段罢了。”
孟时皱眉点了一根烟。
他知道话题再深入下去,可能会滑向很不好的结果。
就此打住,这波谈心虽然说不上真正的交心,但至少能让冯杰伟在剧组安稳过两个月。
但……孟时突然想在冯杰伟身上试一试“禅宗法器”的威力,也好以后防一下老和尚,对他来一下。
于是,孟时抽了口烟,问,“冯导孩子多大了。”
冯杰伟沉浸在对女儿的失望里,喝了口茶,说,“明年就上高中了,我时常想,为什么她不能跟别的孩子一样,喜欢舞蹈,喜欢摄影,我自省这是家庭教育的不到位,以前对她太宽容,溺爱。”
孟时伸手将他面前的烟灰缸拿到两人中间,说,“您的父亲,一直是您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您不能在您女儿的世界里,充当这样一个角色呢。”
冯杰伟皱眉看着他,有些不悦的说,“我的梦想是导演,这是正经事。我值得那一份肯定。她想干什么?她在干什么?我们能够一概而论吗?”
如果冯杰伟头上一个代表好感度的条,现在应该已经从60友善,降到了50中立。
孟时自然知道冯杰伟已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他自顾自地说,“我不是说什么爱好都值得支持。
但是,在反对之前,作为教育三角环境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家长是不是不该摆出,我是你爹,我是你妈、我活的比你久、我懂得比你多、我都是为了你好,这样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把孩子所有的兴趣都抹杀掉。
家庭是不是应该给予孩子适当的尊重?
一个父亲对女儿说,你快去减减肥,是否有那么点太过直接和伤害她的自尊。”
冯杰伟不语。
之前刷起来的好感,基本回到了刚见面的时候。
冯杰伟骨子里是个很强势,而且自信的人,从他和季红婷的针锋相对就能看出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多年不拍片没落了。
这次来《悟空》,在他看来只是还轻雪传媒的人情,不是来给孟时打下手。
同时,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特别是有一定成就的中年人,心里多少带着一股子‘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的傲慢。
就像茅台的前董事长李克良说,“年轻人不喝茅台酒,是还没到时候,二十多岁他在玩,那个是小孩子还不懂事,不晓得选好酒喝。”
年轻人:我特么是穷。
冯杰伟此刻大抵也在心里想,对面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这跟他巴拉巴拉谈子女教育问题,有点可笑,等你自己有孩子,自然就懂了家庭教育的难。
这些孟时心内都有预料,但他不仅没有打住,而且措辞更有火药味,“您和我妈,让我真切感受到,也许,人们在成为父母之前,该首先懂得如何做父母,而不是拿孩子做实验,把孩子像玩偶一样,随心意摆弄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孟时把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过了交浅言深,递进到了指责的地步。
此刻冯杰伟因为谈心对孟时产生的好感,彻底消失殆尽。
孟时完全无视他逐渐冷下来的脸色,说,“我很爱我妈,她是这个世界对我最重要的人。
但她把对孟愈远的失望转嫁到我的身上,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行为。
她的行为让我痛苦迷茫了很久。
冯导现在把自己的意愿嫁接到女儿的身上,我觉得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你们有一个共同的问题,你们觉得自己很懂教育,觉得自己知道什么才是对孩子好,什么才是正确道路,可问题是你们认为的真的对吗?
而且,你们虽然行为很类似,但你不能指望女儿能像我一样。
要知道,恨一个人,真的比爱一个人容易太多了。”
冯杰伟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了下来。
他说,“孟导,我们还是说回剧本的事吧。”
孟时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递过去,不依不饶地说,“我觉得您的条件,绝对能够保证孩子良好的学校教育,社会环境,但你真的确定家庭教育是因为不够严厉,而出了问题吗?!我不相信一个嫌弃女儿身材的父亲,平时对她有多溺爱!”
冯杰伟没有接这根烟,他死死地盯着孟时,说,“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的家事!”
孟时把烟放在桌上,说,“您觉的我们还能合作下去吗?”
冯杰伟盯着孟时,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东西来。
但孟时从始至终都很平静,没有因为批判别人而亢奋,也没有认为自己很对的自得,仿佛刚刚说的只不过是一些琐碎日常。
冯杰伟没回答他的问题。
孟时便起身去拿他面前的几张分镜头手稿,说,“我想,冯导一开始并没有把《悟空》,把我放在心上,您大抵只是寻思过来看一看,走一个过场,只不过人到了以后突然发现,剧本,摄影,演员,拍摄地,乃至于我这个导演,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堪的样子,这才愿意跟我说说心里话,不是嘛。”
冯杰伟看着他将手稿拿走,说,“我相信,你看出了我的个性,也知道我对《悟空》有多重要,更明白自己的话,大概率会让我反感,从而彻底破坏掉,咱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但是你还是选择了把话说尽,孟导既然懂缘起论,自然也知道凡事做尽,缘分必定早尽这个道理。”
孟时说,“我之前说过了,这叫我执,我只看我,你对我的态度,对剧组的态度,对家庭,对女儿的态度,都让我无法说服自己和你合作下去,我知道你欠轻雪传媒人情,这次是我的问题,所以我做主,这事就到此为止。”
冯杰伟说,“你能做主吗。”
孟时把手机拿出来,翻到秦轻雪的号码,放在桌上,说,“我相信她会站在我这里,就像她相信我不会坑她一样。”
冯杰伟低头看手机,看着秦轻雪的名字,起身说,“希望如此。”
冯杰伟径直往外走,在他即将伸手去拉开包厢门的时候,孟时看着他的背影,说,“冯导,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冯杰伟脚步不停,手握上门把手。
孟时提高声音,说,“您觉得老爷子是觉得你做的是正事,才坚定的支持您的吗?”
冯杰伟停住了。
孟时层层铺垫终于结束,他朗声说,
“留在您父亲最终记忆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要干正事你,要当导演的你,还是那片海滩上,因为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而意气风发的你!”
孟时大步迈过去,抓住他的手腕,问,“你父亲坚定的支持,真的只是因为你想当一个导演?!他三十年的守望,仅仅是因为你在做正事而已?!”
冯杰伟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抖若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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