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带着华石的前四九城分公司总经理张仁沛,跟华石现任总经理贾树道,一起搞关于摇滚乐队的综艺。
同时他还想兼顾摇滚精神与娱乐主义。
孟时并不看好他“我全都要”的做法,但无法否认,这一步迈出去,至少是一次不太坏的尝试。
孟时把自己去谈取景地,和老秦的动作做比较,也形容为迈一大步,管斌觉得他是在扯淡。
他想不到的是,孟时还真冒着是被扯蛋的风险去想这个取景地。
“取景地”,现在还不是明确的某一个地点,而是一个人——在《悟空》剧本上写下“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自称来自海城大悲寺的老和尚行生。
《悟空》想表达的内核是——如果一个人去拜佛,求佛保佑他,那他不懂佛,佛这种塑像本身没有意义,通过佛建立起自己的东西,这才是佛存在的意义。
而这个内核,放在故事里、电影里,要通过金蝉子和如来的对抗来展现。
金蝉子要战胜掌控众生命运的如来,他要诸佛都烟消云散,要打破传统,要世人都能建立自己的东西。
所以,剧本里如来是“反派”。
佛会在意自己在一部电影里成为这种“反派”吗?
祂自然不会在意。
可那些求祂保佑,那些想要做“功德”,求死后往生极乐,下辈子投胎还做人的人,他们在意。
这种“信念”影响到影视行业,表现出来的现象就是——
一开始,是一部仙侠剧被整改,开篇杀人的天雷寺有辱沙门形象,改成了天音阁,
随后某大胡子导演的电视剧,因为有个和尚做坏事,只能把他的师门从剧里删除,
接着某《白蛇传》改编的动画电影里,“反派”是道士。
……
这种背景下,孟时堂而皇之,不加修饰直接把“如来”抬出来做对抗,可以说是无法无天了。
所以,真闹起来,有人要整他,太好找角度下手了。
孟时不怕整,也做好了被整的准备,他和老和尚行生饮茶的时候就说过,“小子有自救之道。”
他带着剧本上山,不是“求救”,就是单纯求个心安,但凡有个和尚把他骂一顿,他心里就舒服了。
可偏偏,事不常随人意,老和尚不仅题了正向的偈子,还把自己法号给写了上去。
老和尚笔落因果,沾染红尘,孟时心里敬佩,随后漫开的是疑惑。
单纯写下偈子,这个好理解,禅宗大德的开释。
但行生落了庙门、法号,孟时便看不懂,想不通了。
——乙亥年癸酉壬申大悲寺行生赠小友孟时
这行字落在《悟空》上面,就是表示——
老和尚我这个法号还挺有些分量,到时候有人用“谤佛”说事,从这方面打压你,你把这个拿出来,这因是老和尚种下,老和尚说这是逆耳忠言,哪个有意见,让他去大悲寺,找老和尚论一下禅。
哇,一面之缘,一盏茶的交谈,怎么要做到这种程度?真就是遇到活佛了?
孟时从敬佩到疑惑,越想越不明白,回夭山,便把这事和良载阿公说了说。
——
老宅前,院子里,阿公饮一杯杨梅酒,看着摆放在石磨上的电视,说,“行生这个法号,行,出自——
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周洪普广宗,道庆同玄祖。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德行永延恒,妙体常坚固。心朗照幽深,性明鉴崇祚。衷正善喜祥,谨悫原济度。雪庭为导师,引汝归铉路。
是禅宗的70字辈之一,70字辈从元代初年‘福裕’禅师开始,到今天已经八百多年,
行,比如今绍林的方丈“永兴”大和尚还高上一辈。
我不知大悲寺在哪,不过从他持八关斋戒,行脚云游,言‘禅分南北,佛不分南北’来判断,走的该是禅、教、律、密、净,五宗并弘,南北通融的路子。
这修行,辈分的和尚批了字,说嗯时这是‘逆耳忠言’,不要说拍个片,
嗯时就是跑去禅宗祖庭白马寺打滚,
其他和尚都要使劲从里面品点禅出来,不然就是没有悟性。”
阿公用近九十年的阅历,剖析一番行生的来路,顺便讽刺一下禅宗后,不改“神棍”本色的闭眼摇头,手指轻点,总结到:
“这种和尚毕生的追求就是‘四众和合无我他,末法盛开正法花’,遇到你这种离经叛道,满口荒唐,却又暗合佛性的小子,怕是想着拐了去继承衣钵,按他们的说法,这是缘起,按咱们的说法,这叫,甘露不润无根之草。”
孟时听阿公说完,觉的不太靠谱,说,“老和尚可是写完就说要去休息,让我自行离开。”
“让你马上离开又怎么样?总要再回去找他。”
阿公嘬了口自个泡的杨梅酒,放下酒杯,手指在自己和孟时之间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西方,
“老和尚写下两首偈子,留了名字,要护着你放肆,以你的性子,做不来就这样平白受着,我们心里都清楚,你总归要再去找他,谢他,逃不脱的。”
孟时无言以对。
从老和尚把自己法号写上去的那一刻开始,孟时就欠他了。
随着时间推移,电影上映,口碑发酵,行生这个法号承受的越多,孟时就越欠越多。
这种欠,没有借条,没有凭证。
但就像阿公说的,你的性子,做不到就平白受着,总有一天会再去找他,不然这心安不了。
“你看不懂江湖传道的路数。”阿公半闭着眼,摸着胡子,“什么叫若能钻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
老和尚是在耕心,点火,让你这下笔都是灭佛灭禅的淤泥,心里起火,开出红莲。”
孟时被阿公这么一说,只感觉背后都凉了。
阿公认真的说,“他是不是真的想着渡你,空说没有票证,
嗯时啊,你过十天半月再去一趟种蓝山国兴寺,
和尚要是留下话,告诉你去哪儿能寻他,他算是种因可果的高僧,要度你,
如果留下话让你把心安放咯,不要寻人,种因不求果,那和尚是得道了,阿公我亲自动手给他做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供起来。”
孟时看天,无语,“和尚要哪门子长生牌……”
————
轻雪传媒所在的红杰大厦一层咖啡厅,管斌手里拿着咖啡杯,有些呆滞的说,
“所以,你是说,有个老和尚能在电影涉及的宗教可题上,提供保护,而他想的是,让你跟他去当小和尚?”
近年来,佛教协会给影视方面施压,他有听说过,只是没太当回事,孟时这么一提,他有些怕了。
孟时点头。
管斌摸出烟,看了眼禁烟标志和咖啡厅外匆匆而过的行人,拉了下帽子,又把烟放回口袋,“那你为什么还去找他?不是没有他,你也能玩吗?”
“我之前一直想无视他。”孟时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说,“现在想通了。”
管斌不解,“想通什么了?想去当和尚?”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孟时那天晚上和阿公谈过之后,心里一直隐隐感觉,行生现在就在玉湖庵等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在上都,无论陆成康怎么说,孟时始终没有把写着行生法号的《悟空》原本剧本,给他看的根本原因。
他想无视掉“行生”两个字。
无论老和尚要度人,还是已经得道,就当压根没遇见过好了,又不是离了他不行,只不过没那么痛快罢了。
但他这几天想通了,如果放着行生给的,能不考虑场外因素,自由发挥的大路不走,这是逃。
逃是不可能逃的!
孟时咧嘴笑,呲牙说,“我就去找他,要是老和尚真得想度我当个小和尚,那我索性就要的更多,欠的更多,直接把玉湖庵,种蓝山、连同国兴寺的和尚一起借来用了,只要我欠的足够多,多到还不起,我就翻身了,心安了。”
还不起就心安了?
管斌看着眼前笑的阳光灿烂的孟时,人都傻了。
你这是去骗,去偷袭,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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