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被切割的圆(四千字)
会议结束了。
顾村站在角落里面,看着心潮澎湃的人群纷纷攘攘地从洞穴之中鱼贯走出去,最后只剩下自己和利库,休比三人还待在洞穴之中。
这个秘密的作战会议室里面,还有着一个秘密。
顾村默默地看着休比,眼睛缓缓地眯了起来,变成了一条缝。
“是不是现在觉得我的头上在发着光?”
顾村轻声地问道,嘴角却已经攀上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是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还有一点话想要跟休比说。”利库甚至都没有多少害羞,只是简单地平铺直叙地讲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倒是稀奇。”
顾村又看了看利库的,最后又看了眼休比。
“原本应该有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我的吧?结果现在却又让我先出去,”顾村说着,手轻轻地朝着两人挥舞了一下,“有时候做人还是不要太自私的好。”
不要太自私的好吗?
听着顾村最后的劝诫,利库垂下头,微微一笑。
等到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整个会议室之中只剩下自己和休比两个人了。
不,准确地来说,整个会议室之中,只剩下自己这个人类,以及休比这个机凯种了。
虽然长得和人类一模一样,但是人类繁衍功能却完全没有的休比,只是半仰着头,看着利库脸上的表情。对于完全由机械构成的机凯种而言,他们应该根据公式一样的程序进行活动的。
换句话说……
机械应该做的事情,他们才会做。
机械不会做的事情,他们绝对不会做。
不利的事情根据概率学的原理,永远都不会采用小概率的事件。
而现在……
只要自己说出那件事情的真相……自己和利库的关系就会瞬间崩溃了。
利库是如此地痛恨死亡,是如此地痛恨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上不断交战着的种族,每一个种族,种族中每一个个体,手上都沾染着利库族人的鲜血。
每一个……
都不例外……
包括自己呢……
休比朱红色,宛如琉璃一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利库,大脑,不,应该说控制着她的程序也在这一刻疯狂地纠结了起来。
“……利库……休比……还是不懂‘心’……”
顾村一从会议室中出去,休比和利库两人便直接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机械性地玩弄着纸牌这个无聊的游戏。
利库现在无心关注输赢,休比也只是简单地运算着程序,稍稍地占据一点点优势而已。这大概是利库和休比这么多次游戏中,最接近胜利的一次了。
可惜……
利库最后依旧没有获得胜利。
“利库,你的每一条计策,成功几率……都不百分之一……”
也许是因为之前利库的那一番话,休比稍稍对于人类的心灵产生了一点共鸣,以至于她现在说话的声音都沾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哀伤。
“嗯……我说休比啊……”
利库却突然笑了起来。
原本一直掌握着无穷计算力的机凯种休比,似乎慢慢在自己的眼中黯淡了轮廓,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叫做休比的小女孩。
明明真实年龄比自己大那么多,但是却让自己忍不住想要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额头。
自己是生病了吗?
利库自嘲着摇了摇头。
自顾自地笑了片刻,仿佛是为了打消休比脸上的哀愁一般,利库的声音重新站了起来,充满了自信。
“你说的那个叫做几率的东西,可以这样解释吗?”
虽然没有机凯种的数学知识,但是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利库已经多多少少懂得了机凯种的行为模式了。在这之上,利库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掷骰子出现六点的机率是六分之一,连续出现两次六点的机率是两次的六分之一,所以是三十六分之一——虽然不懂什么是百分比,不过是这样的计算方式吗?”
“……没、没错……所以……”
休比可以断言,她从未低估过利库,但是对于他这么容易就解开机凯种的数学理论,休比仍难掩惊讶。正因为如此,她打算要对利库说明事情的成功率。因为那在理论上是根本不可能成立的事情。
“那么我告诉你一件好事。那个计算……是错的。”
休比身体为之一僵。
“掷骰子出六点的机率是六分之一,可是在这个游戏,却不是那样的计算方式。”
利库一边洗牌,一边苦笑。
“因为出现六点是赢,其他全都是输。也就是说——获胜机率为‘二分之一’。”
那是歪理……
休比默默地在心中回应道。
虽然就机率而言,要从哪个视角,以怎样的条件计算,也是重要的因素。不是全赢就是全输,如果站在利库的视角计算,那样的歪理也可无矛盾地成立。
但不知怎么的,这句话却就是不能够从休比的口中说出来。
机凯种,而且是“解析体”,竟然被人类驳倒——而且是用感性的论调。
这冲击太巨大了,让休比的思考几乎停止,利库继续说道:
“然后,是第二点错误。掷骰子有可能掷一次就出现六点——‘也有可能连续出现一万次’……所以那样的计算是错误的。”
“……不对……将变数考虑进去的话……相反地,只要掷一万次,误差分布就会收敛……”掷骰子出现六点的机率,严格来说并不是六分之一,其中有许多变数,休比毫不犹豫地思考着,然后更加毫不犹豫地反驳着:
“然而只要增加实验次数,机率将会收敛,计算起来反而轻松,也就是会变成如同计算的结果。”
听到休比这样反驳,利库却是笑嘻嘻的。
“变数能全部考虑吗?不可知的变数、无法预期的变数全都可以?比如说……”利库接着说道:“没错,比如说‘不存在的人(我们)’偷偷把骰子换成只会出现六点的骰子呢?”
办不到,至少“在第一次”不行。
但是一旦持续下去就会发觉异常,查出误差的理由——想到这里,休比的身体僵住。
终于——休比明白了利库的话和计策的意义。
不可以被发觉,不可以被发现的真意,他们的“作战”是——
“……在不会被留意——‘误差’的范围内……对战况做人为的操作……”
贯彻成为总是不可能预测的……“拥有意志的变数”。
就数学上而言,没有比这更难计算的要素了——对于休比的这个结论,利库点头认同。
“这就叫作弊,很有趣吧?”
即使如此,休比还是不懂。这个“游戏”不能用机率论解释,这个休比已经理解了,但就算那样……
“……为什么……能用最低的机率……做为期待值呢?”
休比笔直注视着利库,向他这么问道。
于是,利库开始沉思。
要答案多得是,比如因为不先相信又怎么做得下去呢,这样?
或是,相信和抱持希望都不需要根据,这样?
不过利库心想,休比想要的并非那样的解答。
利库眺望着入口的外头,那里是正逐渐成为死亡行星的世界。
微微一顿,仿佛终于想通了一般,利库笑着回答她:
“休比,人类仍存活在这个世界,这个‘结果’……是百分之几呢?”
几乎是破天荒的沉默,甚至让利库以为休比坏掉了一般。
休比既不回答,也不反驳,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用宛如蚊蝇一般细小的声音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理解了……只要能引起‘奇迹’……机率论就会变成……牵强附会……”
对于休比的回答,利库笑着点头。
“照你的语言风格来说的话,我们就是以‘计算的奇异点’的身分行事。仅仅将各种预测、战略、计算……做些微操作,破坏一切,然后朝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说完,利库想到,要预测到一切是不可能的,这句话也会反应在自己身上。
在明知这种可能性的情况下,如果真的办到了,那就可以说是“神乎其技”了吧。
利库的笑容更灿烂了。
“那样才有趣吧?将那些在天上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的家伙们的本事,贬低成区区人类所能匹敌的力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不觉得那将会是最棒的讽刺吗?”
利库天真无邪地这么说道,就连他那清澈透明的黑色眼眸都发出熠熠的光辉来。
这一刻,休比终于明白了。
——就是“这个”。
第一次遇见利库那天所看到的东西,这才是它的真实面貌。
现在的话,休比可以断定,这就是“心的源头”——“灵魂”。
机凯种的自己不合逻辑地感到“兴趣”,最后转变为“憧憬”的东西。
因为有那样的必要,所以就要那么做的行为模式。这便是身为机凯种的命运,这也是机凯种所缺少的东西。
希望成为那样,于是挑战、挣扎、将其做为努力的目标——那就是“理想”——
“而且……基本上,机率论那种东西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喔!”
休比确实被驳倒了,但是要说那是纸上谈兵,休比仍感到困惑。
“我就证明给你看吧,【问题】这时我向休比求婚的机率有多少?”
在不明白问题意图的情况下,休比用概算求出数值。
“………?问题意图不明……概算……机率几乎是零。”
“看吧,猜错了。和我结婚吧,休比。”
休比顿时愣住,只见利库拿出一枚小戒指,对她说道:
“机率论中没有零,没有人可以否定这个‘游戏’胜利的机率,对吧?”
休比用圆圆的眼眸仰望递出小戒指的利库,然后回答道:
“……无法、理解……我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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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这一刻,利库正在痛哭流涕吧?”
坐在洞穴外面的顾村,仰头看着天空上被红色云层遮盖着的太阳,半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不知道,我只知道,对于一个一年以来,什么事情都不做的盟友,实在是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一道飘忽的人影,缓缓地出现在了顾村的面前,“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穿着一切的?”
“如果说我是从一开始就看穿的呢?”
顾村一摊手,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笑容来。
“我不信。”
“那么你想要相信什么?”
顾村缓缓地说着,从那道人影面前站起了身来。
“我因为之前的失败过于愤怒,以至于完全丧失了对于自身感情的控制,将自己全部交付给了那个虚无的幻影?”
“这从逻辑上来说,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来人冰冷地说道。
“因为你不这样做,你不会有胜算。”
胜算?
顾村听到这两个字,终于忍不住开始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是如此的开怀,以至于整个人都笑弯了腰,嘴巴大张着,用力地呼吸着空气。
“我现在真的想要问一问了,”顾村双手按着自己的膝盖,半弯着腰,抬着自己的头,讥讽地说道,“我们两人之中,究竟是谁不想赢?”
沉默,沉默之后便是一阵无比孤独的叹息。
“你要知道,一个人没有对手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情,”那声音长长久久地叹息,“没有对手,也许是因为知道真的没有人能够和自己可以匹敌了。”
那声音缓缓地说着,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顾村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像是从天空之上俯视着地上的蝼蚁。
“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他的对手已经不存在了。”
地面上的蝼蚁如此回答道。
“对,也许是因为那个对手已经不存在了。”那声音带着自嘲,满是讥讽地回答着,“所以他想要知道,那个对手如果存在,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声音轻声地说道,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你知道所谓地π吗?”
“这不是小学生都会的知识?”
“算是吧,最早想要知道圆面积的人,使用的便是割圆法,”那声音轻巧地而又淡然地说道,“他们通过不断地将圆切割,以求能够逼近圆的面积。但是切割得再琐碎,也永远只是贴近。”
那声音缓缓地走到顾村的面前,默默地注视着顾村的双眸。
“你这个工具,又能够有多贴近呢,我很好奇。”
作者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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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这是2017年最后一天的更新~~~
??撒花~
??大家,新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