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的烦恼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某一天,她看见了一个男子,一个身穿锦衣长袍的男子。
以二丫现在的眼里,暗自估摸这件长袍都要不少的钱财,因为长袍的做工实在太过精致,而长袍的材质也太过珍贵。
这一件长袍应当是用名头极大的蜀绸缝制而成,蜀绸产自蜀郡,传闻一两便能够卖到一万天枢币的天价。长袍的结合之处更是做工平整,没有一个线头突出,可见裁缝的功力。
或许这一件衣服就可以买下整座吴府,二丫如此想道。
二丫并未直视这个男子的面容,进入吴府之后,她知道,妇道人家不能直接注视大人物,这是极为不礼貌的行为。
她只是在心里暗自猜测这个男子的身份,看男子的穿着,再看吴老爷毕恭毕敬的模样,这个人的来头一定大得可怕!
“上人……光临鄙府,实在令鄙府蓬荜生辉……”吴老爷的脸虽然有些残疾,但他的脑子却丝毫不残,见到这个大人物之后,表现出了最至高的恭敬。
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男子背后所代表的势力所给予的。
男子坦然接受吴老爷的行礼,微微点头,说道:“吴刚作为万象门外门弟子,在征战中死亡,我本还担心他的后人过得不好,现在看来,你们的日子似乎不错。”
这句话说完之后,男子身子微微一侧,稍稍落后他身旁的男子一个身位。
这一幕落在了吴老爷和二丫眼中。
这位“上人”身边男子的身份似乎更为尊贵……
“吴家能够传承至今日,全仰仗万象门的庇护,宗门恩重如山,吴府全家上下感恩戴德!”吴老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丝毫不像外表那般呆滞。
男子点点头,似乎对吴家的表现甚是满意,他忽然看向身边的另一个男子,对吴老爷的话语中有多出了一丝热切:“这位林湖公子乃是周郡剑宗的贵人,似乎还和吴府有旧。小吴,你竟然和这样的高人有关系,把我瞒得好苦啊。”
吴老爷一愣,周郡剑宗的贵人?我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他似乎还和吴府有旧?
于是吴老爷抬起头,看向“上人”身边的男子。
这是一个年轻人,面庞漆黑,但却俊秀非常,隐隐透露着一股肃杀之气,一看便不是凡俗之辈。
吴老爷心里直打鼓,我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啊!
于是场中陷入了暂时的沉默。
二丫心头微异,她虽未抬头,但看见这个男子的身形有些熟悉,便忍不住偷偷打量。
这个男子正在看着她。
狗娃!
待看清男子的面容之后,二丫认出他的身份。
这不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狗娃吗?!虽然气质变了,但那张如碳墨一般的脸确实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狗娃的神色也有些怪异,他执意回到天水郡,一大原因便是因为这个女子。
万象门的“上人”、吴老爷等人皆是擅长察言观色之辈,此时自然察觉到了场中的异样。
“吴府后花园的青草花开了,不如‘上人’随我一观?”
“好极,好极。”
于是场中只剩下狗娃和二丫两人。
五年的时间未见,两人的变化皆是不小。二丫已然是一个明眸皓齿、魅力外显的妇人,而狗娃更是摇身一变,成为了剑宗大师兄。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此时两人皆是如坠梦中。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狗娃率先打破沉默。
二丫脸上的诧异和惊慌瞬间平复,她低着头,恰似那海棠花一般的哀羞,轻声说道:“我……还好。”
“你呢?”
狗娃笑了笑,简单说了一些这些年的经历。二丫的神情随着狗娃的叙述时而悲伤,时而欢喜,似乎她这些年一直陪伴在狗娃身旁经历了这些坎坷一般。
狗娃讲述完毕之后,场中一时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说话。狗娃是不知道说什么,二丫是不知从何说起。
二丫暗自着急,周郡和天水郡相隔千里,你远远来到此地,就是为了发呆么?
你倒是说话啊!
或许以前,二丫敢这样催促狗娃,但是现在,狗娃不仅是狗娃,还是剑宗贵人,是万象门都尊敬的客人,她无论如何都不敢出言催促。
你不说话,难不成等着我说?可是我说什么呢?给你说我和吴老爷的夫妻生活和不和谐?
二丫更着急了。
终于,狗娃说话了。
“嗯,我走了。”
二丫猛然踏步,拉住狗娃的衣襟,语气中满是凄楚之色:“你……你就这样走了么?!”
“你带我一起走啊!”
狗娃没有挣脱二丫,只是轻叹一口气。免费中文
他就这样看着二丫,他觉得这个姑娘陌生而又熟悉。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呢?你现在是吴夫人,你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家,我没有理由带你走。”
二丫脸上的神情楚楚可怜,“吴老爷已经六十多岁了,甚至还有着残疾,而我才十九岁,十九岁啊。跟着他,我怎么可能开心?”
“你可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却没有想到,你发达了之后竟然如此无情,就要抛下我不管!”虽然没有时时刻刻想你,但最近有想,这些不算说谎,二丫如此想到。
狗娃没有说话,他只是笑了笑,他不知道为什么笑,但就算想笑,甚至想要大笑。
他的笑声传入二丫耳中,传入了后院吴老爷和万象门“上人”耳中。
二丫面色一变,拉住狗娃的手微微颤抖。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当年你拒绝和我一起走,嫁给了吴老爷,我不怪你。”
“但是你既然选择了一样,就不要想着另一样东西仍旧是你的。”
“自己保重。”
这句话说完之后,狗娃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留下失魂落魄的二丫。
他……他怎么可以如此绝情……二丫仍旧在这样想着。
……
春光灿烂,碧波万顷,狗娃立身于湖边,沉默不语。
先前他很想回到楚郡,他想见二丫。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个女子念念不忘,而是他想要看见她见到自己功成名就之后那种惊讶、懊悔的表情。
他见到了。但是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开心。
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什么锦衣不夜行,全是骗人的!
狗娃捡起脚下的一片碎瓦,打入湖中,激起阵阵涟漪。
连打水漂都没有以前好玩了!狗娃颓然坐下,双目无神。
狗娃很烦恼,他不知道哪里出现了问题。明明自己已经变成了想象中的人,甚至还要超越,他却高兴不起来。
记得以前小的时候,他能够打水漂打一整天,乐此不疲,甚至天色全暗也不肯回家。
记得以前,他数地上的蚂蚁也能够数一天,并给每个蚂蚁分配官职,这个是小兵,这个是大将军,这个是大臣,这个是皇帝。
现在,他贵为剑宗大弟子,他的门派更是刚刚将天水郡最强的宗门打败,但他却已经找不回儿时的快乐了。
狗娃很迷惑。
不止是狗娃有这样的迷惑,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曾被这种感觉困扰。
“这世界只有少数几样痛苦是真实的,譬如生老病死,除此之外,所有的痛苦都是你自己带给自己的。”
狗娃微微转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枫。
林枫走到狗娃身旁坐下,看着身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嘴角浮现出一缕笑意。
狗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虽然无法立刻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这些话在他的心中扎根,终有一日会盛开出美丽的花朵。
林枫笑着说道:“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很满意。”
狗娃躺下,双手枕着头,轻轻说道:“有什么可满意的。”
“我本以为你会带走这个女子,因为我看得出,你还是喜欢着她。”
狗娃不说话了,这个话题就有些尴尬,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但在这种情况下,你仍旧坚决地拒绝了她,不得不说,你做到了许多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狗娃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喜欢她是她嫁人之前的事情。”看来他生怕林枫误会了他。
接着说道:“虽然现在看见她,仍旧有些……舍不下。不过我知道,我和她不是一道人。”
不是一道人。狗娃并不是熟读诗书之辈,否则林枫也不会给他安排背诵诗歌,陶冶情操的任务了。他朴素的话语道破了许多人迷困一生的疑惑,不是一道人,就一定不能在一起。
他固然还是喜欢着二丫,只是二丫是一个有着坚定追求的女子,这种追求狗娃在五年前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夜晚就已经见识到了。而狗娃却并不是这样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反的人。他是一个热血青年,是一个善良、热情的人。
所以狗娃拒绝了二丫的请求。
林枫也学着狗娃的模样双手枕着头躺下,笑着说道:“如果你答应带走二丫,我也就只有送你一首曾经写过的诗了。”
“什么诗?”
“舔狗之诗。”
“我只是叫狗娃,又不是真的狗!”
林枫忽然大笑了起来,狗娃也笑了起来。
阳光明媚,春风温柔,笑声清朗,日头便这样逐渐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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