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呼出的气息化成了雾。
东城城楼上,持武戒备的士兵搓着手,邪魔战场浸了太多邪魔和大能的血,环境变化诡异,寻常寒冷对化神修者影响甚微,可在战场上,寒气就仿佛怨气缠伺,冰冻彻骨,饶是驱魔师们,呆的久了,也要搓一搓手指,拂去让他们不适的寒凉。
“这很久没邪魔,怎么心里反而越不踏实呢?”说话的驱魔师,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可眼睛仍片刻不离城墙外,绷紧了神经。
“别说话。”
在他身旁,观世镜前的驱魔师眼神一凛,发现一处草丛动了下,呼吸一窒,一眼不眨地盯着那片地方。
一、二、三……默数三声,那片沙地恢复平静。
驱魔师松了口气,抬头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抽空回答战友的问题,“可不是,要真刀真枪干起来,谁怕,怕就怕猝不及防,不知邪魔在憋什么坏屁。”
驱魔师搓了搓手,苦笑。没有邪魔,反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突地,那片沙地又动了一下,沙子松散滚落。
驱魔师一口气没喘上来,赶紧又绷紧神经盯着,这一次,似乎又是寒风吹动。
不对!
那块沙地不久前才死了邪魔,魔血浸染,将那片地方冻得梆硬,怎可能会出现沙子滚落的情况!
驱魔师没再放松警惕,本能驱使,脑袋里那根弦崩到极致,神识几乎贴到观世镜上,寸寸扫过,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砰!
一只银色大脚,蓦然出现踏在那片沙地上。
浑身的血,一下凉透,城墙上不知谁先撕心裂肺地喊出了声:“警戒——警戒——!”
观世镜视线往上,照出了来者的面容:银色的独角,堪称俊朗的面容,却眯着鲜血一样的眼瞳。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观察自己,银魔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刹那间,整张大脸填充了这副观世镜。
“银魔,是银魔!!!”
铛——铛——铛!
警钟长鸣,当下,城楼上所有驱魔师警戒起来,防阵开启,杀阵开启,灵器法器纷纷对准银魔。
“放——”
声未落,说话的领队突然瞪大眼睛,嘴角溢出鲜血,嗬嗬似欲说什么,却缓缓倒了下去。
“桀,将吾当成那等低劣血魔呢,真真是羞辱了吾,该死啊。”
一道戏谑的嗓音响起,喑哑如同幽灵,谁也没看见银魔是如何出现的,待反应过来,阵法已破。
银魔血红眼睛不怀好意地看过来,如闯入羊圈的饿狼,舔着嘴唇,笑眯眯地清点自己的猎物,一个,两个,三个……
口水狂流,蕴含精纯灵力的血肉,绝世美味。
众守城驱魔师对上银魔贪婪的眼神,血寸寸冻结。
刺耳的警报声飞速传至东城每一个地方,一场屠杀,飞快。
正在擦拭九霄剑的逐不宜,闻声,目光一厉,下一刻,身影已消失在房间里。
逐不宜瞬移至城墙上,就见城墙已成一片血海,清早守城的驱魔师,尸体横七竖八,陈横在墙上地上。
一行大大的血字,映入他的眼前。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下次再见~
石岚老祖紧随逐不宜之后,赶了过来,他来得匆忙,衣服鞋子都没来及穿戴整齐。
他眼窝深陷,望着城楼上的尸体,露出深切的痛恨和愁绪:“银魔,这是银魔的挑衅。”
逐不宜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一言不发,手持大刀,默然走过去,蹲下身,逐一检查死去的驱魔师。
所有驱魔师,无一例外,都是一击毙命,有些尸体甚至没有伤口,面上还保持着惊恐和戒备,似乎是顷刻间就被捏碎了灵魂……
逐不宜冷静地分析这银魔的实力,“至少合体中期。”
这样瞬间夺命的,他也能做到,却需要费一定时间。然而距离警报响起,到现在,还没一炷香。
“做好全面应战准备,若吾猜测不错,不止东城,其他四城也在同时遭到了银魔袭击。夜魔这次制造出的银魔,一下出现了四只。”
逐不宜冷沉的嗓音,回荡在清冷的空气里,传达至四周每一个驱魔师的耳中,冻得所有人全身发冷。
等等——
逐不宜翻找死者,有一具尸体引起了他地注意。
这是一具被啃噬了半边身体的驱魔师,在所有尸身完整,甚至有些连伤口都没有的死者中,这位血肉模糊,狰狞的伤口中,还出现了银亮的口水。
……血魔?
若非确是银魔所为,他还以为,还来了只弑血的血魔。
许久未能发动战争,那些被关在腹地的血魔,是不是要饿坏了,即便转变了身份,灵魂的饥饿和贪婪,始终难以改变。
逐不宜凝望着这具尸体,眸色渐深。
石岚老祖忍着怒火,往其他三城发去疾讯符,很快接到回信。
情况确如逐不宜所言,东西南北四城,都在今早遭遇了银魔袭击,银魔来得猝不及防,早晨第一批守城的驱魔师尽皆战死。不,也不是——除了北城。
北城,恰逢祯明老祖巡逻到城楼上,与银魔交手,拼着重伤,保住了所有守城者的性命。
根据祯明老祖反馈回来的信息,四城陷入死寂。
能重伤祯明老祖,还能全身而退,这只银魔的实力,至少在合体巅峰。
或许是半步渡劫,亦或者,渡劫……
这消息,陡然让众人心绪沉重起来,甚至陷入绝望。
同时出动四个银魔,还不知,夜魔统共造出了多少银魔!
四城来自九州各地的顶尖高手,紧急开了个小会,商讨应对之法。
逐不宜在参会的一众大能里,年纪小得几可忽略不计,可他却是所有人中,最为淡定的,便是祯明老祖,稚嫩脸上都显露愁绪,唯有这家伙,始终面容沉静。
有人忍不住问了句。
逐不宜抬眸:“吾想问,诸位面对邪魔,是战,是退?”
“这算是什么问题,当然是战。”
“既然是战,战血魔是战,战银魔也是战。四只银魔又如何,便是来九只,一样要战,一定全力以赴,有何区别。”
那区别大了,敌人太强大,会死。
但转念一想,也是,即便来再多银魔,都是他们无法决定的事,过于担忧,也没用。
众人沉默下来。
千机老祖与夜魔打过交道,对夜魔制造出的银魔,粗略估算:“夜魔有造银魔之力,却不能无限制造。受夜魔自身限制,制造出的银魔,实力不会超越过他自己。故而老夫推算,这些银魔实力,最多在渡劫初期,在数量上,也超不过九。”
九为极数,也是夜魔拼尽一身血,所能制造出的银魔总数。
这话,让众人放下心来,但……放心个鬼。
一个渡劫初期的银魔,就已足够要命,一下来九个,不等夜魔死,九州先覆灭了。
有人不禁怀念起万年前那些渡劫老祖们,若他们还在,这些银魔便是再来十个,又岂能嚣张至此。
逐不宜不轻不淡地道:“若是万年前,银魔的实力都在渡劫以上,仙尊之下。”
更难对付。不然,那上百位渡劫老祖,如何能尽皆战死,才将银魔杀灭。
而今他们面临的境况,与万年前的前辈们一样艰难,不过,他们条件好一些,从前那些渡劫老祖们都是自己一点点摩挲邪魔的弱点,到了他们,对邪魔弱点了若指掌,所缺的,是拿捏邪魔弱点的实力。
银魔并未给四城过多时间准备,继第一次挑衅,两日后,正式发起了攻击。
血瞳大抵十分憎恶东城,银魔第一次围剿的,便是东城。
一次,出动了三只银魔。
守城的驱魔师,险些再遭屠戮,好在,逐不宜和石岚老祖自初次惨案,时刻守在城墙上,当邪魔距东城还有十里,逐不宜便通过蛛丝马迹,捕捉到了它们的踪迹。
让其他守城驱魔师赶快速散开,逐不宜和石岚老祖各立一边,迎接银魔的到来。
凌风呼啸,三只银魔瞬移至东城,看到空荡荡的城墙,还惊了一把,再见城上如松挺立的两人,嘻嘻笑了声,紧接着,三只银魔一跃而起,赫然奔向——
逐不宜!
既然这蠢货愿牺牲自己,那就去死吧。
血瞳大人交代,无论如何,要提逐不宜的人头回去。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九州天道在界膜外,有灵瞳大人牵制,应接不暇,即便杀了逐不宜,它也不能如何。
杀了逐不宜,九州所剩无几的气运再度流失,邪魔将再无威胁。
血瞳大人似乎很忌惮这个逐不宜,如此,便杀了他!
逐不宜低垂着眉眼,仿若睡着了般,谁知,就在银魔靠近自己三步远时,突然抬手,三枚玄铁圆球挟裹气势雷霆般奔出。
不好!
其中一只银魔急忙闪身躲开,另两只却没那么快的反应速度,当即就被玄铁圆球黏上,脸上得意的笑容一顿,说时迟那时快,砰——
一声巨响,包含昊淼仙尊至强一剑的攻击,让两只银魔腰腹裂开大口,渗出黑丝丝的魔血,跨越渡劫期的实力,因重伤之故,连合体期的攻势也发不出。
才见面,它们就被废了。
吼——!
这绝对是耻辱!
两银魔吐出一口黑血,怒不可遏地瞪向逐不宜,却提防他手中再冒出玄铁圆球,不敢贸进。
而剩下那只银魔,显然更为狡猾敏锐,盯着逐不宜半晌,转头朝那两只银魔低吼,两银魔面露出不甘,却也没法,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离去。
这银魔转而盯紧逐不宜,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它诡异的笑,让逐不宜眯起眼睛,感觉到有趣。
若此时有个非常了解逐不宜的人,见到这般笑容,会说一句,
“这银魔的笑容,怎么这么像少城主?”远处房顶上,肩抗着火羽箭弩,眼珠黏在观世镜前的莫商甘,瞧见银魔露出的笑,鬼使神差地嘀咕了一声。
不是他眼花,是真的像,不止笑容像,举手投足间,隐隐有逐不宜的影子。
像,却又不怎么像,只表面像,模仿得只肖其形,却没一丝神韵。
\艹,这邪魔不会在模仿少城主吧。\莫商甘瞪大眼睛,深觉得恶心,随即心生起怒火。
这是血瞳教的吗,那颗眼珠子是有多恨少城主,连制造出的银魔,都让它们模仿少城主的言行。
逐不宜望着银魔,也深觉古怪。
看来,这银魔来之前,曾听过血瞳讲述,对玄铁圆球早有防备。
既有防备,他便不再轻易使用。
玄铁圆球就如同血瞳做的投魔机,效果最好的时候,是出其不意的第一次,往后再扔,敌人有了防备,就没那么好打了。
令两个银魔受了伤,飞快撤离,这武器已发挥了它们的效力。
银魔冷笑着负手,“逐不宜,你以为,使用不入流的小伎俩,逼退两个银魔,吾就对付不了你了,天真。”
“不过是,一个合体初期的蝼蚁。”
说着,这银魔双眼煞红,发出一声尖啸,便发出一掌,朝逐不宜奔来。
银魔渡劫期的修为,逐不宜是疯了,才会跟他硬刚。
他闪身急退,这一掌贴着面颊扫过,凌厉掌劲割破脸颊,渗出点滴艳红血珠,顺着白皙的脸滑落,滴在玄色衣领上,没留下任何痕迹。
银魔却直勾勾盯着他脸颊上的血痕,迷醉地呼吸了空气。
血的味道,这就是,九州最年轻的合体老祖的血,血的味道!
这味道大大刺激了银魔,它双瞳锁定了逐不宜般,追着他,穷追不舍。
“逐不宜,你血的味道,好香啊。”
逐不宜似是知晓自己实力不足,索性避战,好在他修为不足,速度却极快,每每银魔接近他,他都如泥鳅般滑走。
银魔也不厌烦,始终紧追不舍,掌风封锁四方天地,试图将逐不宜封锁其间。
渐渐的,逐不宜形容狼狈了起来,身上多处出现了伤口,他喘着气,边逃边玩世不恭地跟这银魔开玩笑,“你这样,倒叫吾忍不住怀疑,以前是不是负了你。”
银魔眼神紧眯,逐不宜没有负它,不过是,打死了很多它的手下而已。
逐不宜脸色苍白,似体力不支,“你处处模仿吾,吾还以为,你对吾有——”
银魔咬牙切齿,露出嫌恶:“闭嘴。”
它一个邪魔,喜欢的也只是邪魔。
好吧,闭嘴。
但没过一会儿,逐不宜身体愈发虚弱,“吾很好奇,银魔尸身已毁,夜魔是如何造出你们的?”
“不管你事。”银魔回答逐不宜的问题,却未放松警惕,逐不宜是一个极其狡猾的人族,总有出其不意的鬼主意,引诱邪魔上钩,它绝不会上当。
但是可恶,这蝼蚁怎么这么难捉。
逐不宜嘴角弯起,猜测:“吾猜,夜魔并非制造出了你们,而是改造,可是,用的什么改造呢?”
银魔血眸闪烁,阴冷地盯着逐不宜,“闭嘴。”
它是银魔,不是……
“看来是猜对了呢,”逐不宜玩味,“所以,你原本是一只血魔,受到夜魔之血改造,脱胎换骨,成为了银魔。可这样拔苗助长,会不会有副作用呢?”
银魔恶声道:“你、闭、嘴!”
“闭不住啊,怎么办?”
逐不宜笑盈盈,身影躲过银魔的攻击,速度遽然加快两倍,银魔愣了片刻,出于警惕,并未随之提速,熟料,头顶忽然劈头盖脸落下来一张封魔网。
银魔发出尖利叫声,拼命挣扎着,这些蝼蚁,以为凭借这些不入流的手段,就想——
银魔冲出包围圈,谁知,紧随而来的,却是一阵迷雾。
银魔冲出迷雾,又落入另一处空间,这是合体老祖就能领悟的空间。
撕破空间,迎面而来的,是一柄剑。
一柄剑柄装饰有朱雀图案的灵剑,虽失了灵性,却威力不减,猝不及防的,插入它胸口。
噗——长剑穿过肋骨,刺入心脏,某种暗含天道威力的力量,将心脏内夜魔赐予的魔血,涓涓引出。
银魔:“……!!!”
鲜血流淌过银白剑身,逐不宜蹙眉,心下一慌,下意思抽出本命剑,才想起,那个住在剑里的人,已经没了。
因为银魔。
于是,噗嗤——九霄剑再度插了回去。
逐不宜凝望着面前的银魔,充满了恨意。
正要再攻击,面前银魔却突然露出惊骇,紧接着,浑身抽搐,如同失去气的充气娃娃,身形不断缩减,缩减。
天地间赫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震慑神魂的叫声熄灭,原地,银魔已然消失,只剩下一只血魔。
三层皮的血魔。
血魔恶狠狠地瞪着逐不宜,银魔之力已消失,它不再是眼前人族的对手。
原来,夜魔所造出的这些银魔,全是利用自身夜魔之血,改造而成。
而使用此法改造的银魔,弱点也很明显——心脏。
只要捅破了心脏,放出那滩属于夜魔的血液,血魔强行被拔上去的实力,便顷刻间如同戳破的气球,消失无踪。
而放出了夜魔之血,陡然从银魔降等为血魔的邪魔,也不会死,因为它的弱点不在心脏,在头颅。
头颅才是储藏血魔精魂之所。
血魔面色骇然,见状不对,就要逃跑,却被突然出现的石岚老祖冷笑着堵住去路。
后退两步,想要回头,又碰上冰冷的剑尖。
咔擦——
一声脆响,血魔头颅斩下。
逐不宜将血魔头颅带回去,交给了莫商甘,由他带去祭奠死去的驱魔师。
“这次银魔的弱点在心脏,心脏处有夜魔之血,放干了,就恢复原本面目。”
逐不宜倒是想将夜魔的血收集一些,自己研究,但不行,夜魔血一落地,很快就变黑消失了,从根本上杜绝了循环利用的可能。
石岚老祖佩服地望着逐不宜,“现在,该老夫叫你前辈了。”
能单挑银魔,这谁能做到,换成他,没突破半步合体,根本插不上手。
逐不宜想戏谑两句,嘴唇一白,喉咙涌出腥甜。
跟银魔打斗,化出的空间被毁,他也受到了反噬。
将血咽下去,逐不宜转身离开,默默去密室修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