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丰裕审视着九霄剑,惊叹了声好剑,话锋一转:“此等神武,留在一心思诡谲之人身边,迟早是祸害,本长老有责将此等祸端提早清除。”
说完,抬手要取下九霄剑。
乐窈凝眉反应过来,这人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原来就是个,偷剑的?
不是,你偷东西就偷东西,偷之前还讲这么多废话,为了论证自己偷得对吗?
剑柄上的朱雀眼悄悄一闪。
乐窈扫了眼窗户,看见一截快要烧完的香,明白过来。
这贼人还挺聪明,偷剑之前,没忘记先放倒逐不宜。
但他显然也忘记了一句话。
——聪明反被聪明误。
主人倒了,可她柄剑没倒哇!
于是,就在来者的咸猪手顺着剑鞘摸到剑柄时,乐窈嚯然出鞘!
逐丰裕猝不及防,惊了一惊,随即低咒了一声,右手一伸召出武器,却依然被赤红流火擦着耳际,削落一缕长发。
以为逐不宜还清醒,丰裕长老低咒了一声,飞快翻窗逃走。
乐窈追出窗外,只见冷月如银,偷剑贼已没了踪迹。
……再义正言辞,都掩饰不了是来偷东西的事实,见到主人还不是逃之夭夭?
乐窈叉腰不耻地骂着,随即顿住了,对了,逐不宜!
她急忙回房间,飞到床边,查看了下小可怜。
剑光映照下,少年双目阖闭,长眉松展,黑发散落在雪白枕上,唇色略有些苍白。
沉睡中的逐不宜,眉宇间没有挥散不去的阴郁,安静得像个睡美男。
乐窈欣赏了下小可怜主人的颜值,啧啧感叹了下,放下了心,转身回到剑鞘里,接着睡。
她不知道,就在她睡着的下一刻,床上沉睡的少年,遽然睁眼。
手缓缓捂上丹田,还没到发病时间,却因见到了当年的刽子手而隐隐作痛。
逐、丰、裕。
等那阵痛缓过去,他遗憾地低喃:“唉,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能送你去见母亲了。”
次日大清早,乐窈睁开眼,发现视线有些雾蒙蒙的,揉揉眼睛,终于能看清一点东西了,却仿佛隔了层积灰玻璃,朦朦胧胧的。
乐窈顿时慌了。
她近视了?
不是,剑灵也会近视吗?
这不科学!!!
乐窈本能地去找逐不宜,但四下扫视木屋一圈,没有找到人,“不宜你在哪儿?”
“我在你身边,你看不到?”逐不宜声音疑惑。
“看不到,我眼睛模糊了。”乐窈嗓音里带着惊恐,想哭了,昨天那一撞果然撞出问题来了吗?
循声摸到地方,这才发现,逐不宜原来站在墙角,今日他穿了身旧的灰色长衫,发上插了支木簪,一身再简朴不过的行头,却衬得人面如冠玉俊逸脱俗。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刚才竟让她给看成木桩子了,罪过罪过,都怪这木屋杂物太多。
逐不宜正拎着九霄剑,手指抚摸剑柄上的朱雀眼,上面镶嵌的黑曜石没了踪迹,只剩一个空洞洞的眼窝,眸底投射出冷意。
“难怪你看不清东西,眼珠子被抠走了。”
逐不宜抿着薄唇,拿出一颗红曜石,镶嵌在朱雀眼窝上。
乐窈眼睛这才重新恢复明亮,她眨眨眼,眼底映出欣喜。蹙眉去看剑柄,果然就见朱雀图案上,神鸟眼窝处原本的黑曜石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逐不宜新装上的一颗红曜石,赤红如血滴子。
乐窈小脸耷拉,她不太喜欢这个新眼珠,血红的颜色,让神气活泼的朱雀看起来凌厉凶残,像一只走火入魔的鸟。
还是原来乌溜溜的黑曜石眼珠好看。
可恶,谁偷了她的眼珠!
乐窈想起逐不宜方才的话,忙将昨夜遇到偷剑贼的事说出来,如果她的眼珠被人盗走,只可能是那个人。
“那就是他了。”逐不宜眯着眼,说着站起身,九霄剑揣怀里,“走,咱们去找逐丰裕,把眼珠要回来。”
“要?”乐窈怀疑,“他会耍赖的吧。”
偷个东西都能给自己找理由,仿佛他是为九州而行窃,不行窃就要天下大乱了一样,这样的人,怎会承认自己做了贼。
乐窈忽然注意到什么:“逐丰裕,哪个逐?”
逐不宜食指一敲剑柄,仿佛透过剑柄敲自家剑灵的脑门:“逐丰裕,他是逐宗久堂叔,曾随他一起征战,立下汗马功劳,深得逐宗久信赖,现在是昭明寺的执法长老。”
“昭明寺?”
乐窈眨眨眼,她知道这个!
昭明寺是在星宿海之后创立的组织,管辖整个九州修真界,斩邪祟,诛不平,除祸患,负责维护天下安稳。有点像她上辈子一府两院合为一体的机构,若人有罪,昭明寺将派出明法者和执法者,追捕、审判和处刑一条龙。
不过,像这种一府两院的机构,只有相互独立,分工合作才是最好的模式,合在一体缺少制约,容易出事。果然在书中后期,昭明寺就爆出多位长老以权谋私的丑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宣判,就被司九曜亲率魔军踏平了,寺里的人,一个不留地被他抓起来折磨个半死。
除了情侣,司九曜第二憎恶的,便是星宿海,作为星宿海附属势力的昭明寺,第一个当了炮灰。
正想着,便听到逐不宜阴森森道:“昭明寺,不过是一群伪善之人联合在一起,嘴上宣扬公平正义,实则却公报私仇、遍布龌龊。这样的地方,不该存在……”
说话之时,逐不宜心中恶意攀升到极点,让乐窈都惊悚了。
她的小可怜主人,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了!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两道笃笃声,一个声音传来:“大公子醒了吗,夫人命我为你送饭。”
这声音很不恭敬,隐隐含着鄙夷。
逐不宜脸上笑意冻结:“她给我送饭啊,我不吃,拿回去吧。”
那人却不放弃,砰砰拍门:“不行,夫人叮嘱了——”
竹门内赫然划出一道冰冷剑意。
咔——
侍从愕然低头,看见自己手中食盒已一分为二,断口齐整,汤汤水水也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哗啦啦洒落一地。
他又呆呆看向肚腹处被划破的青衫裂口,丝丝血红晕出,嘴唇煞白颤抖着,额头冒出豆大汗珠。
“有些话,吾只说一遍。想听第二遍,就得去面见我母亲,你准备好了?”
幽幽嗓音慢慢透出竹门,一字一句,仿若嘶嘶吐信的毒蛇。
“不……”侍从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鸡,哆嗦得话都说不出。
“滚1
一声沉呵,侍从却犹如得到赦令,屁滚尿流逃下了山。
竹屋内,逐不宜飞快变脸,无辜地看着悬在半空的剑,“阿窈,你相信我,我没想杀他,真的。”
乐窈:“……”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把快要化为实质的杀意收回去吗?
“唉,他们都不相信我,你是我的剑,你得信我……”逐不宜叹息了声,半张脸掩在暗处,很落寞。
似触发了什么回忆,他沉默了许久,忽然蹲下身,抱着头,像陷入了噩梦里,喘息一声比一声粗重,神智像濒临崩溃的小兽,却又死死压抑着。
“她送来的东西,就像逐宗久当年递给我母亲的茶水一样,碰不得。”
“我母亲喝了逐宗久的茶水,从惊才艳艳的铸剑师,变成声名狼藉,人人唾弃的毒妇。”
“我那个傻子妹妹,太相信那个女人,吃了她送去的饭,疯了,死了,死无全尸。”
“还有我,好吧我还活着……啊,那就算了,不说了。”
乐窈愣住,一股凉透骨髓的寒意涌上身体。
司容瑶死前,仍对唯一的孩子牵肠挂肚,不肯瞑目。她担心花银莲会对儿子不利,原来这个不利,比她想象的,更可怕。
随即,鼻眼酸涩起来。
乐窈又回到逐不宜的怀中,逐不宜身体在发抖,手脚凉如冰块。
“别怕,我信你,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