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薇奥拉的旅行
似乎永远看不到黎明征兆的夜幕笼罩头顶。她们远离船只停泊处,登上岛屿陡峭的山坡,在层层雪松包围的山路小径中选择落脚的地方。路上有像涂鸦一样的残缺肢体轮廓在树林中围着她们跳舞,发出幼童似的笑声,使人感到恐怖。但大多数时候,她们都乘坐在那座城堡附近找到的船只,沿着这片海域的洋流行驶。行驶的越远,气温也就越来越冷,到后来,似乎呼出的空气都能凝结成冰,找到带有生气的岛屿更是困难。
入睡的时候是最寒冷的时候。薇奥拉每次都会蜷缩在巫师小姐的怀里,醒来时偶尔会发现,船只停泊的海域附近凭空多出一座岛屿。
醒来时,希丝卡会驾驶船只沿着罗盘所指的方向在海中前进,这时她很少说话。薇奥拉会在船舱里翻那座凯因赫斯特古堡里残留的书籍,有时则会来到甲板上眺望这片无声的黑色海洋。
她偶尔会因为那座城堡而作噩梦,想要呕吐,为她没法忘记她在那里看到的东西。
薇奥拉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呕吐了。
每次想到那城堡的主人,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滩在转动的车辙下蠕动的血肉。有时她会感到怜悯,每次眨眼的瞬间,它被反复碾碎又反复愈合的身躯似乎都在眼前闪过;有时她又会变得冷静,像个真正的巫师一样思考,回想起她那天见到的那滩活着的肉泥,甚至不动感情地回想起那滩肉泥在漫长的撕裂和重组中错位的身体部件:一枚枚撕开的指甲盖嵌满压瘪的眼球,一撮撮血污染红的金发在肉泥里错落的分布,好像是泥泞中随意插下的铁片和稻秧;哪怕取掉了那块车辙,它痊愈后的身体也依旧是个无可名状的畸形怪物,就像是拼装人偶的时候把所有部件都踩碎,然后随意地用胶水黏在一起。
但那确实是个不死的生物,甚至是所谓的‘血族’女王——虽然她不知道‘血族’是什么——也是那座荒凉的城堡里唯一活着的东西。
它祈求死亡,它祈求的一切只有死亡。那些信也只不是一个汲取它的血液反复重复的巫术,也不知见证了多少个漫长的白昼与黑夜,才迎接了她们两个的到来。
除此之外,它似乎没有什么理智可言了,几近崩溃,无法交流。但它仍然给了她们和这解脱相符的感谢:一块可以在梦中定位所求之物的罗盘,一把用来消灭它的匕首,还有那座城堡里剩下的一切。
结果薇奥拉还是没找到能让自己醒来的东西。罗盘在她手中时,黑色的指针飞转,好像是陀螺一样。
每次想到这个,薇奥拉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不甘心,还有难以言说的愤懑。希丝卡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可她却没有。但她也感到深深地羞耻。她知道巫师小姐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责怪她,令她羞耻的是她为这种对比产生的负面情绪,就像是......
她也变得不那么单纯了,比以前更不单纯了。
我的信念就像是廉价的言语。
老师说过,我们的心灵就像手,与世界接触时世界也在接触我们;手会长出茧,会擦伤,会长出水泡,我们的心灵和世界接触时也会受伤,会长出疤痕,会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
但这是我想要的改变吗?薇奥拉不清楚。
事实上看凯因赫斯特的书籍是很痛苦的事情,因为研究自己不懂的文字和语言本身就是很痛苦的事情。她不是老师那样的语言学家。更多时候,她会漫无目的地在黑暗的船只上闲逛,为这海洋的不可思议感到迷醉,双脚踏过结霜的甲板,伸出双臂在辽远的星空下转动。
空气寒冷潮湿,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和雾蒙蒙的虚空,飘渺的黑暗在她的肌肤上破碎为成簇成簇的触觉和味道,犹如在她肌肤上点缀作画的墨汁。
这时她会想,我的心灵也是老师正在作画的空白纸张吗?
薇奥拉既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叹,似乎这形容里蕴涵着某种奇异的美丽,又为之感到困惑,似乎这美丽中有某些负面的含义。她觉得还想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但她总有一天会的。
尽管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个月,可她还能想起坠入梦境前的那天,那天似乎历历在目,又似乎显得格外虚幻。这或许是因为已经过去太久了。梦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久到让她以为自己也许已经死了,她正在经历的一切,或许也都不过是死前的幻象。
在凯因赫斯特城堡,那滩会说古代凯兰尼亚语的肉泥也许就在暗指她的死亡。
但这些说到底不过是无聊的遐想,比起回忆来说显得缺乏意义。和苏西对话的那段回忆就显得格外清晰,似乎有着某种深刻的含义。那天晚上,她们用血和草药调配的颜料在对方身上绘制巫术的符记。笔刷划过小腹的触感很痒,而且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紧张和敏感,心跳也有些微妙的加快,好像两个女孩赤裸相对是件特别不正常的事情。不过这样说出来苏西肯定会嘲笑她不是黑巫师,并用老巫婆的事迹来举证,所以薇奥拉问了自己更在意的东西。
“这个刻满巫术符号的小铁球是什么,苏西?”
“母亲从不知道谁的坟墓里挖出来的遗物。”
“死人的东西?不过你的母亲给你这个,应该就说明它很贵重吧。”
“我觉得母亲经常丢给我垃圾和没用的杂物,比如随便从路上捡到的眼镜蛇或者毒蜘蛛,还有泡过防腐剂的尸体、发狂的怨灵、畸形的巫术生物,这样那样。本来我也觉得这破烂的铁核桃没有什么价值,但母亲说如果我想成为学派的大宗师,我就得带着这个,等候命中注定的指引者......薇奥拉,把那边的做过保鲜的死婴血递给我。”
“啊......听起来很浪漫?”
“不,这很恶心,薇奥拉。你要是还这样用你的少女心思考,那你是没办法在黑巫师的世界活下去的。”
“可是,我的老师说——”
苏西拿食指浸过死婴的血,不由分说地摁在她嘴唇上,手指渗着寒气和血脂的味道;薇奥拉看到她比划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对你的老师,和你的老师,还有你的老师什么的玩意没有一点兴趣,薇奥拉,”苏西字斟句酌、毫无感情地用古代凯兰尼亚人法师种姓的语言说,“现在我们在举行神圣的仪式,仪式绝对不允许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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