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为了王的意志
“看到罗萨群岛沿岸的尸体了吗?”梅林告诉她。
是的,她的确看到了。当他们踏上罗萨群岛最外围时,浓雾缭绕的岛屿沿岸留下了数不清的帝国士兵或贵族公民损毁的尸体,他们的四肢钉在繁茂的红树树干上。有些尸体被刺瞎双眼,有些尸体被剥皮,有些尸体只剩下躯干。客观而言,遭到摧残的罗马人和贝尔纳奇斯一条街区的人口比都不算多,其中或许有泄愤的因素,更多则是出于威慑和警告。莫德雷德也不能断言自己就不会干出这种事情,只是以往都毫无必要罢了。
她感到平静。
莫德雷德自出生到成熟的时间远比正常人短暂。当那些天真的小鬼犹在玩闹时,她已经开始在战场上杀人了。而除了她这样的家伙,也没有多少人会将生命的绝大部分都投入在看不到尽头的战火里。她不觉得这有多奇怪,她喜欢在剑与烈火中度日,她喜欢镇压那些不开眼的混账,这丝毫不亚于骑士们对美酒的热情。但和喜欢读传奇故事的宫廷贵族不一样,她深知战火意味着什么。
在酷暑的烈日下汗流浃背,在刺骨的寒风中蹒跚前行,踏过亲眷和仇敌的尸骨,踏过无数脚掌和车辙碾压过的地面。成千上万的钢铁战士环绕着她,无数狂热的嚎叫和悲恸的哭泣驱使着她,连死者残留的低语也在鞭笞着她。战争在烟雾缭绕的烈火里,在狂热的杀戮上,在忘情的纵酒狂欢中。但战争也在死人空洞的眼睛里,也在血染的石块上,也在抽搐的心脏中。是的,它无处不在,它既在最盛大的宴席上,也在最阴暗的角落里。
所以她感到平静。
没家教的小鬼?过去她率领着军队踏平土地、烧毁村庄、警告卑劣的叛乱者时,可没人敢叫她没家教的小鬼!
倘若不列颠是在四分五裂的毁灭中挣扎出泥沼的国家,王是带领不列颠重生的神明,那她就是那个带头冲进千百杆长枪中的蠢货。信徒都是蠢货!当人变得疯狂,就不会再关心后果。至于绝望——当死亡的恐惧压倒一切时,绝望反而更能让人疯狂。
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的意志。
“我看到了,梅林,那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她朝重叠的山峦峡谷底部曲折幽深的洞穴看去,可见溪流穿过阴暗的灌木丛和清晨雾气弥漫的树林。士兵们以这些洞窟为中心修筑工事,烧毁树木,清理空地,使得焦黑的伤痕像是摔碎在森林上的陶器碎片。可怖的巫术在更远处的军营中闪耀,那是巫师们在固定这座诡秘的地牢。所有的意志都汇聚向莱伊斯特的古墓,帝国和自由城邦以他们燃起的烟雾为罗萨群岛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贝尔纳奇斯。古老的土地。辽阔,血腥,承载着人类诞生前就存在的不朽者。父王......你会想见到这一切吗?
只可惜不能宰了那个疯女人,这未免使人格外遗憾。
“你的想法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朴素......”
“最简单的总是最有效的。”莫德雷德虽然鄙视这个老色鬼,可她深知对方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阴谋家。如果不是这幅尊容更容易欺骗无知的小女孩,想必满脸皱纹胡子花白的老头才更适合他的年纪。
而她向来都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还是说你想让我领悟其它莫名其妙的玩意?”她问。
“你明白你会看到什么吗,莫德雷德?”梅林轻轻地说,“那些尸体不止是交战双方彼此间的警告,也是命运对我们此行的预兆。”他露出某种平淡的微笑,“请告诉我你的决心,还有你将会为此做到哪一步。”
“你在说啥?我没听懂。”莫德雷德伸手挠后颈,皱紧眉头,“我讨厌打哑谜,也讨厌你们巫师神神叨叨的暗示,你们的趣味简直糟糕极了。有事就说没事就闭嘴。”
“你会再次看到那个巫师的,那将是你最大的阻碍之一。”
“你说谁?巫师?我认识什么巫师?”
“总是站在裁判官背后的那位萨塞尔先生。”
莫德雷德扬了扬眉毛:“那头发臭的恶魔让你不安?”
“诚实地说,莫德雷德,他是我认识的所有高阶巫师里最不会让人不安的了。”
“这话是为什么?就因为他救了我一命?”
“不,你不理解,莫德雷德。”
“我又不理解了?好,梅林,你总是喜欢说我不理解这东西不理解那东西,如今事关重要,我就暂且不在这事上质问你。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告诉我,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我对他有什么看法?你当我是什么?难道我还会和那头恶魔恋爱不成?”
他脸上仍然挂着难以理解的微笑:“我说过了,他是阻碍,也许会是你将面临的最大的阻碍。”
莫德雷德皱眉:“为什么?”
“嗯......如果我说,这是我从命运中读到的预兆,只能传达给你最模糊的警告,你会怎么想?”
“我会想一剑杀了你。”
“不过你看上去也很在乎预兆。”
莫德雷德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我当然在乎你给出的预兆,除非我是个只凭个人好恶就随意处理手下士兵的杂种统帅。如果你说他危险,那我不会趁早处理掉他;但如果他敢在这次任务上和我作对,我会把他的尸体带到合适的坟墓里,当作他救过我一命的感谢。”
“那么,这是你的决心吗,莫德雷德?”梅林的声音依旧很轻。他的微笑很柔和,像是一缕飘渺的烟雾,但不知为什么让她非常厌烦。
“你最好不要质疑我在遵循王的意志上到底有多大决心,梅林。”莫德雷德厉声说道,“我想我所做的足够证明一切了!还需要我说的更明白吗?哪怕是父王命令我亲手把摩根——”
“我只是问问。”他一脸无辜地举手投降。
莫德雷德死盯着他。我为何要承受这种质问?
“你不信我的忠诚?”
“这么说吧,”他淡淡地说,“你相信你,我相信你的决心,也相信你的忠诚,但某些时候,你和王的选择会由于某种原因背道而驰,那时,就是你该......”
“‘那时’你永远都不会看到,梅林。”莫德雷德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地通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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