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卿的死相太过恐怖,仅看上半部分是一张死不瞑目之相,可偏偏他又唇角弯弯似乎很高兴,整个张脸看起来极为扭曲。
乐萧玉的身上升起一股麻痒颤涩的感觉,初时她以为自己是受到了惊吓,但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那种感觉在惊骇之后没有消失,反倒越发地强烈。
她奇怪地垂首看去,却见到手臂上的伤口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从鲜红变成了不详的紫色,而且那颜色还肉眼可见地在往上升。
骇人的黑紫色如同有生命的虫子一样往上攀爬,转眼之间她的手臂就肿胀了老大一圈,看起来十分疹人。
“匕首有毒!”乐萧玉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慌忙命令道,“快去传太医!”
宫役们见到这副场景也吓得不轻,两人迅速领命跑了出去,其余人全围了过来,看着她肿胀得更加厉害的手臂,一时之间全都六神无主,竟然还有人失声痛哭。
“哭什么丧?朕还没有死呢!”乐萧玉不耐烦地大喝了一声,吓得捧着她手臂掉眼泪的贤卿哭声一滞。
皇帝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安慰了他一句:“爱卿别怕,朕不会有事的。”
“臣侍不怕,”贤卿含着泪水哽咽道,“皇上是万岁,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乐萧玉身上的酸麻感更甚,胡乱地点了点头,没有更多的耐心再去哄他,见到他哭个不停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烦躁之感。
她突然大步走到皇贵卿的尸体前,一脚踩上他的面门,怒道:“剑人,敢害朕,朕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把你全族上下灭个一干二净!”
皇贵卿一张脸被她踩得变了形,看起来更加可怖了,而她本人因用力过猛,仰面就往后倒去。
“皇上小心!”宫役们慌忙上前将人接住,才免了她跌倒,不过经过这么一动乐萧玉身上那黑紫色的枝状已经越过了脖子,开始往脸上延伸。
“皇上万莫再动了,”宫役惊骇地劝道,“毒性会蔓延得更快的!”
乐萧玉虽然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情况,但身上的不适还是让她感觉到不妙,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就觉得心慌气短,体内的力气也在不断地流失,眼前更是一阵一阵地发黑。
难道她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皇帝心中慌乱不已,暗恨自己太过大意,连岑庚都被她算计死了,却不慎栽到了一个男人手里。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乐萧玉的意识逐渐模糊,隐约间听到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惊叫,吵得她脑袋一抽一抽地痛。
都给朕住嘴!
她以为自己在怒斥,其实声音全都卡在了喉咙里,而那些嘈杂之声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响,到最后仿佛就响在她耳边似的。
“皇上、皇上不好了!”贤卿满面泪痕地趴在她身上,脸色被吓得白中透着青,眼中满是惊骇,“外面、外面……”
乐萧玉虚弱地抬了抬眼,脑中还没有理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一行人已经从开启的大门走了进来,为首之人正是她们以为已经死了的岑庚。
“咦?”身形高大的女人环顾屋内一圈,惊讶地道,“皇上这里可真是热闹。”
“你——”乐萧玉用了很长时间才将她认出来,脸上顿时露出了见鬼一般的表情,随后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宴席上众臣大多数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骤然听闻皇帝在自个的寝宫遇刺,顿时吓得酒醒了一半,这时候无论心里怀着什么念头的,全都一窝蜂地赶了过来。
岑庚没叫人收拾现场,皇贵卿陈尸当场,太医赶到验出匕首有毒,再叫人把喻丞相派人行刺大元帅的事情一说,谋害皇帝这口大锅就稳稳地扣在了母子两人头上。
百官有人怒骂丞相野心勃勃、胆大包天,有人看出事有蹊跷,彼此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不过都心照不宣地三缄其口,这晚的事情就有了定论。
喻涵行刺大元帅不成,当场就被诛杀,皇贵卿用毒匕首谋害皇上,被皇帝制服之后踹中胸口而亡,两人都罪有应得,被判革去所有的尊位,以白身草草下葬。
她们死了并不算完,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包括喻家上下全都受了牵连,之后的几日整个朝堂人心惶惶,每天都有臣女的家中闯进如虎似狼的禁卫,将一家老小下大狱,家产被查封。
那几日菜市场的地面一直是湿的,每日清洗每日又有新的人被押来斩首,血水顺着街道流进沟渠,就边沟水都被染得好几公里都是红色的。
皇贵卿匕首上染的是剧毒,据身边小侍交待是喻涵担心宫是发生意外,特意寻来给他防身的,原本只是以防万一图个安心,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因为贤卿离得更近,他本打算临死之前拉他当个垫背的,不料皇帝真的是爱惨了那个男人,竟然不顾自身的安危以身相护。
这两个人他都恨之入骨,无论哪个死了他都没意见,所以在临死之前看到匕首上的血迹,他很高兴。
不过乐萧玉就没有那么高兴了,浸入伤口的剧毒叫她去了半条命,足足五天时间她一直在死亡线上挣扎,有好几次都濒临死亡。
好不容易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一圈熬了过来,一醒来就听说自己死忠的臣女被清除了个干净,这些消息还是阳焱“好心”地透露给她的。
乐萧玉虽然知道她这个元君不怀好意,但面对这光明正大的阳谋,她还是没能忍住,当即就被气得喷出一口鲜血又昏了过去。
经过太医的一番努力她的命终是被救了回来,不过自此以后她的身体也彻底毁了,朝中众臣很快就得知皇帝日后都需要安心静养,而即便如此她终身都将缠绵病榻,并且没有几年时间好活了。
君主无力,太子年幼。
朝中一时之间动荡不堪,早有准备的阳焱趁势而出,在大元帅岑庚的支持之下垂帘听政,而乐萧玉毫无阻止之力。
皇帝的死忠早在丞相谋逆一案当中就已经被清理一空,满朝文武大臣大多数都识实务地站在了元君,也即是手握重兵的大元帅这一边。
少数一些心有不满的,无非是不愿意屈居男子之下,能攻讦的只有元君容貌粗鄙、从未有贤名传出之类的,加上有皇帝的示意,妄图在政事上给他下绊子。
不过她们万万没有料到,元君竟然并非如同她们臆想的那样无能,轻松地就化解了她们抛出的难题不说,还趁机处治了几个大臣在朝中立了威。
元君的才能不比皇帝差甚至还比她更强,没用多长时间就将整个朝堂牢牢地掌握在手中,之前因皇帝发生意外而产生的骚动就这样平息了。
内有阳焱掌控大局,外有岑庚的武力震慑,那些本有些蠢蠢欲动的人又默默地收回了爪牙,新年过后国家非但没有因为皇帝遇刺一事动荡,反而一片四海升平之象。
国家繁荣安定,皇帝本该欣喜的,但乐萧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带来这一切的人不是她,而是她向来看不上的元君。
她的身体毁得厉害,养了几个月了还是虚软无力,就连起身出去走几圈都困难,更不要说是上朝处理政事了。
每天如困兽一样关在寝宫里,一时听着元君又推出了什么政策,令群臣交口称赞,一时又听说元君找出了朝中的蛀虫,百姓称其仁德……
所听所闻越多,乐萧玉就越害怕,这才过了多久,不管是朝中上下,还是平民百姓,都对元君一片称赞,长此以往下去,是不是终有一天这天下人就只知道元君,而不知晓她这个皇帝了?
而且如今她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再有女嗣,唯一的太女也身体受损女嗣艰难,未来……
“皇上,该用膳了。”一道细细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贤卿亲手端了食盘走了进来。
没了挑刺的皇贵卿存在,他如往常一般穿着一身白衣,行动间如弱风扶柳,抬眸含笑带着几分娇羞,看她的眼神柔柔的。
若是以前身体还好的时候,乐萧玉见到他这副模样总会忍不住将人拖上床大战个三百回合,可是近日她愈发地郁结于心,一见到他心底就忍不住升起一股怒气。
若那日不是为了护他,自己又怎么会被喻书文那个剑人的毒匕首刺中,又怎么会身体损毁缠绵病榻,又怎么会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权势一点一点地失去?
这种怨气其实早在乐萧玉刚知道自己的情况之时,心底就已经滋生起了,只不过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这是朕最爱的男人,为了他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才艰难地将之压了下去。
不过在这些日子里,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之后,不满和不平越积越多,到今天想到未来一片灰暗,她终究还是怨了、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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