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停在了空中,天空轰隆隆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周围变得安静。
停在空中的闪电照亮了万魔塚,这样的光明魔极少见到,而这样的景象也是世人从未见过的。
连祭没有在意停在自己上空的惊雷,而是看着身下的少女。
记得曾经自己只要靠近她,她就会紧张得发出那奇异的香味。
而现在她的身上只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像风,像海,这股平时让他平和的香味现在却让他觉得心慌。
她明明没有变,还是那副容貌,如今再次相见他却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
那双湖泊般的眼睛此时蒙着一层薄雾,没有了生气。
原来她即便再柔和,也不是这般样子,她总是看着前方,眼中总是有着光和希望。
是的,即便如此,她也有一种别样的美,破灭前的脆弱,像放在悬崖边的琉璃像。
在自己心中她就是一尊漂亮的琉璃像,而自己想把这尊琉璃拉下神坛,占为己有。
仅此而已。
可是连暮说没有谁会为了一个物件去死。
混杂着血腥的薄荷味将虞思眠包围,连祭的马尾垂了下来,落在她旁边,他渗出来的血隔着衣衫烫着她的皮肤。
她却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身上的少年。
他的脸很苍白,每次受重伤时都会如此。
他那向来锋利凌冽带着攻击性的双眼,此刻有些茫然,茫然地看着自己。
不仅是他,其实虞思眠也有些茫然。
他在做什么?
连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
连暮说自己喜欢她?
喜欢?
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但是转而想到她是天道真身。
一种羞耻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伴随着恼羞成怒的情绪。
连祭声音冷漠:“你别想太多,我不过是想亲手杀你。”
虞思眠眼中的诧异消散了,她不想再去揣测他的喜怒无常,以他人设和性
格,这有可能。
但有一件事,这段时间一直困扰着她,她准备问清楚:“你为什么这么恨天道?”为什么恨得那么具体?
万魔塚上所有妖魔仙看着那道停在空中的闪电,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琉璃愣愣地转过头来看向易冰,“师兄,这是劫雷吗?”
易冰过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既然是劫雷为什么不动?”
“哪怕不是劫雷,我也没见过什么普通的雷这样停在空中过。”
“各位,你们在藏书阁的典籍中可有看到哪本书中提过这个景象?”
“从未。”
为什么这么恨天道?
连祭只记得他们仓皇地从界市逃到了人界。
那个美丽妩媚的女人拉着自己的手:“别怕,到了人间就太平了。”
没想到一到人间,他们所过之处都会有人自称得到了“天启”。
那些人说他是“弑神者”,说他会弑杀天道。
天道命世人诛杀他。
他一路被追打,被石头扔。
她摸着自己的脸:“别怕,有娘在,你不会有事的。”
她明明流着泪,嘴角却带着笑容,将他护在怀里,任由本该冲他而来石头砸在她柔弱的身躯上。
直到村民把他绑在了火堆上,说要烧死他。
她冲了进来,拼命撞着冲天的火墙。
她漂亮的肌肤瞬间被烈焰焚毁,她在火中尖叫,眼泪化为了水汽。
最后成为焦尸的她被随意地抛进了乱葬岗。
连祭想起这一幕幕,手上青筋暴起,他凑到她耳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
“为什么要说我是‘弑神者’,说我会弑杀天道,为什么要命人追杀我母子二人?”
那道闪电在空中美丽又诡异,闪电下的两人以暧昧的姿势交叠在一起。
血红尸堆之上的少年一身黑衣如魔,身下的少女一身白衣似雪。
两人在一起,就像极夜和极昼的重叠。
如同一幅诡丽的画卷。
只见英
俊的少年凑到少女耳边说着什么,应该是情人之间的耳语。
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让人不禁感慨,又有些艳羡。
直觉告诉伽夜,这道闪电是因为虞思眠而停,他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非这世间之人。
此刻他看见压在她身上的连祭,忍不住想上去捅他两刀,但是他又不能下去,他又深深地望了距离两人不远的连暮一眼,眼神之中流露着鄙夷。
你刚才不是信誓旦旦要娶她吗?
转眼脑袋上就风吹草低见牛羊了?
尸堆中的连暮愣在了一旁。
那道天雷下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连祭那个疯子就护在了她身前。
那个疯子还真是生来就不怕死啊。
看着两人亲昵耳语的模样,他心口那种撕裂般的感觉又再次传来,刚提起刀,就痛得手颤了一下。
他真是万万想不到他会强引天雷。
这九九天雷,挨过来的就魔神一个,其余的早被劈入幽冥海里当发光水母了。
现在天雷已经下了五道。
停在天空中的这道是第六道。
虞思眠的眉头慢慢皱起。
天道下令追杀连祭?
因为连祭有一天会杀天道?
连祭以后确实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魔王,可书中没有弑天的情节。
因为她这本书中根本就没有天道存在!
她又怎么会写这样的内容!
自己又怎么可能要杀小时候的他?
所以就因为如此,他对天道的恨才会那么具体?
虞思眠不知怎么给他解释,也发现自己无法解释,于是道:“我没做过,我不知道。”
连祭一愣。
伴随了他百年的仇恨,却只换来她轻描淡写的一句“没做过,不知道”?
连祭在她耳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
“你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就像她当初说自己是天道使者,他居然还信了她的鬼话。
虞思眠只是淡淡地看着天空,又
说了一遍:“不是我。”
虽然她知道他不会信。
连祭眼中的茫然再次化为了戾气,他抬起头,凝视着她。
语言带着挑衅,“怎么?你跳下来是为了陪我?”
陪他一起死?
虞思眠回忆起自己刚才怎么会掉下来。
是白羽。
是她把自己从看台上推下来的。
虞思眠把目光移向了白羽。
此刻正好白羽也看着虞思眠,眼中带着惊异,愤怒,还有妒火。
为什么这样她都不死?
为什么祭哥哥要把这个害人精护在身下?
她看着停在天空的雷,为什么,为什么不落下去?
就在这时,天雷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
众人发现那道雷动了动。
然后垂直而下的闪电像蛇一样抬起了头,慢慢地对准了白羽。
所有人都被这惊异的景象惊得瞠目结舌。
琉璃:“师兄!这这这,这雷它在动!”
白羽自己也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天空轰隆隆地作响,那道停在空中的劫雷犹如游龙一般朝着白羽冲去。
万魔塚上引爆了一阵阵惊呼。
鬼牙:!
大眼:“我艹!我他娘的第一次见横着走会调头的雷!”
白羽慌乱之下急忙用妖力护体,但这是九九雷劫中的第六道,又哪里是她轻易可以挡住的?
只听一声巨响,光芒炸裂,一阵焦烟弥漫。
琉璃天的弟子站了起来:“这、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劫雷停在空中,然后掉头劈向了妖族长公主?
伽夜:“皇姐!”
白骨夫人:“白羽!”
这时原先站在虞思眠旁边的侍女喊了出来:“刚才是白羽公主把天道大人推下去的!”
所有的目光再次向万魔塚聚集。
刚才那道雷停在空中是因为不劈虞思眠,而它现在突然调头冲向白羽……
难不成……
是天罚?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天雷会如此。
难不成……
她真是天道!
世间真有天道一说。
琉璃天的众弟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魔域的魔眼中的崇拜更加狂热。
白骨夫人与伽夜向白羽冲去,驱散了周围弥漫的焦烟。
这道劫雷直接把白羽劈回了原型。
此刻黑烟消散,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只极其美貌的天鹅,只可惜屁股上的毛焦了一半。
虞思眠看着上面那只美丽的天鹅,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看向连祭,“你不是说她是鹅吗?”
她那双眼上的雾终是散了一些,眼中露出了被骗的恼怒。
这是连祭自那次她崩溃外,第一次见她有了淡漠之外的神色。
连祭偏开头,漫不经心道:“天鹅难道不是鹅?”
虞思眠:……
虞思眠气得捏紧了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她再大力量平时的连祭也承受得住,可是现在他刚被几道雷劫劈得肝胆俱碎,她这一拳下去,直接让他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刚撑起的身体,一失重,又压了下去。
虞思眠本不想再理连祭,可是两人现在这个姿势,他这样一上一下,让她没法无视他。
她用手抵着他,“起来!”
连祭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血,“你当老子铁打的?挨了五下天雷,还挨你一铁拳,动得了就有鬼了。”
虞思眠:“你这个无赖。”
连暮看着连祭,咬牙切齿,忍无可忍,提着刀准备上前。
然而此刻天空再次轰隆隆作响,黑云中电光闪动,惊雷咆哮。
白羽挨的是第六道雷劫。
还有三道,蓄势待发。
连暮突然吸了一口凉气。
他也意识到,这雷不会去劈虞思眠,而现在连祭在虞思眠身上,也就不会去劈连祭。
所以……
连祭冷笑着看着对面的连暮,随手把虞思眠的眼睛捂上。
“没什么好看,丑得很。”
这九九雷劫越到后面威力越强。
噼里啪啦落在连暮身上,起了一阵阵焦烟。
若是挨
满九道天雷,连暮也必死无疑,所幸其中一道到了白羽那里,所以他算是只挨了八道。
他虽然没死,却也被打回了原型。
弥漫的黑烟中,出现了一头黑中带着紫的巨兽,形态凶恶狰狞,巨口四爪,与平时风度翩翩的连暮截然不同。
连祭呸了一声:“还挺能挨劈的,居然没死。”
本来他修为低于连暮,现在因为比连暮少挨了三道雷,伤得比连暮轻些,两人如今倒也半斤八两了。
他用灵毁撑着强行站起来。
旋即他用拇指摸了摸嘴唇上的血迹,“连暮,你他娘的还真丑,那些女人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说罢他提着刀向连暮走去。
这时候的连暮本与连祭势均力敌。
但连祭生猛好斗,无畏无惧,而且这些年他在血海中厮杀,实战和肉搏比沉醉在风花雪月中的连暮不知强了多少。
飞沙走石之间,胜负终已见。
而这时候连暮再次化为了原型。
他靠在万魔塚的一角,头发散落下来,带着别样的风流,好像只是坐在阶梯上休息。
他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壶琼浆喝了下去,对着坐在尸堆中的白衣少女粲然一笑。
然后他理了理已经破烂的衣衫,尽量使自己如以往一样体面,直到脸上的血迹也擦拭干净,他才对虞思眠招了招手:“眠眠,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虞思眠知道,他要死了。
自己的出现还是改变了故事的轨迹,这个本该活到正文的角色,如今要消陨在了正文开始前。
虞思眠的眼中还是流露出了悲悯,心终于是软了下去。
她站起来踩着脚下的尸体,向他走去。
而这时候旁边的连祭本想拦住她,可是心念刚动就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他双膝一软,只能用灵毁撑着自己,跪坐在尸堆上。
虞思眠一路向前,白色的衣裙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她走到连暮面前,垂眼看着他。
连暮伸出手:“眠眠,对不起,把你牵连进来。”
连祭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记得自己刚才明明已经砍了他两只爪子,怎么还有手?
虞思眠摇了摇头。
连暮也不知道她这摇头是不在意还是对自己的失望。
“你还讨厌我吗?”
虞思眠没有回答这个话题,只是看向了别处。
连暮心中有了答案,心和外面的伤口一起闷痛。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甚至还讨厌自己,偏偏这份讨厌还并非因爱生恨,只是讨厌。
原来自己也有求而不得的一天。
“眠眠,如果我们的相遇不是那般,如果当初我没有把你关进蛮城,如果我全心全意对你,你会喜欢我吗?”
虞思眠依然避开了这个问题,世间没有如果,她也不想去假设这个如果,她只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连暮见她如此,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抬头看她,那双风流的桃花眼已经渐渐暗淡下去。
“对不起。”
虞思眠转过头来,“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她是讨厌过他,但是人之将死,她终是不忍,况且他还是自己笔下角色。
连暮笑了,“谢谢你。”
虞思眠提着裙子准备离开,听他继续道:“你是世上第一个让我尝到情爱痛苦滋味的人,让我尝到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的人,能遇见你,我连暮也算死而无憾了。”
虞思眠仰着头看着远方,终于她还是道:“连暮,你对我不是喜欢,而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因为不甘心所以才会痛。”
连暮双目已经暗淡,眼中却仍然带着柔和的笑:“眠眠,你还不开窍,不懂男女之情。”
虞思眠:“若喜欢一个人只是痛苦,为什么那么多人还渴望爱情?四界中无论是谁不都渴望幸福吗?我认为喜欢一个人的感受应该是快乐的,甜蜜的,让人甘之如殆的,你只是在情场上太过得意,觉得一切来得太简单,对这份甜蜜已经麻木,所以才误把痛当成了爱。”
因为每一个被他始乱终弃,对他求而不得的女子最后都撕心
裂肺,痛不欲生,所以他认为这是爱的表现。
他畸形的恋爱模式,造成了他畸形的恋爱观。
一旁的连祭听着虞思眠的话。
这是所谓的喜欢?
甜蜜的,让人甘之若殆的?
他想起了柳家村的那个夜晚,他流着血找大夫疗伤,她递了一杯蜂蜜水给自己,那清甜的味道让他的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舒展。
在溧水河因为两船相撞,她不小心亲到了自己,自己那时候的感觉也像蜂蜜水一般,是甜的。
在妖界,自己故意吓她说白羽是鹅,吓得她不小心撞到自己身上,那个感觉也是甜的。
后来她吃兔头,自己抿了她带着辣椒油的手指,明明辛辣,他却也觉得是甜的。
都是甜的。
连暮听完虞思眠的话,却还只是笑着摇头:“眠眠,你还小,你不懂,看事情太过简单。”
喜欢的形式多种多样,而且来得猝不及防。
喜欢一个人更多时候并不需要太多理由。
而喜欢你的理由,已经足够多了。
你不知道我们这些泥沼深处污秽肮脏的魔,其实也是渴望光的。
而你,就是那束光。
让我们飞蛾扑火般向你靠近的光。
只可惜,终是生而为魔,身不由己。
若有来生……
可惜啊,这个世界,没有来生。
连暮靠在万魔塚的角落,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彻底失去了焦距,举在空中的手垂落下来,搭在了阶梯上。
这个四界的风流传奇,也算魔域的一方枭雄终是陨落在了这里,虽说是自作自受,却也让人忍不住唏嘘。
虞思眠终于还是走了回来,轻轻用手帮他合上他睁着的眼睛,把他的手放在了他的身前。
连暮身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紫色光点,往连祭身上飞去。
在魔域,弑亲者的修为会提高,甚至能得到被弑杀的亲人的修为。
所以连暮一心想要杀连祭,却不想作茧自缚,死在了自己布下的圈套之中。
不过虞
思眠也明白,这是连暮唯一的出路。
他不杀连祭,必被连祭所杀。
原作中也是如此。
因为连祭就是这样一个暴戾的君王。
连祭一点点地吸收着连暮的修为,最后一道紫色的光柱冲天。
外面的人都吸了一口气。
刚才已经强行渡了雷劫的连祭,现在真真正正成了天魔级别。
即便他们不知那个将会让人望而生畏的魔王已经开始觉醒。
连祭吸收了连暮的功力后,本是已经伤重得不能动弹的他站了起来。
他从尸堆中拔出灵毁,挽了个刀花,收回了刀鞘,一步一步走到了连暮面前。
虞思眠转头看他。
他依然是那副少年模样,但是整个气场却比原来更强,更咄咄逼人,更暴戾恣睢。
他手掌一伸,一道紫色的火焰向连暮扑了过去,在他尸身上熊熊燃烧。
虞思眠想要开口,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就是连祭。
连尸身都不会给对手留。
只见连暮的身体很快烧成了灰,化成了一片片绿色的灵魂碎片向幽冥海飞去。
虞思眠转身看着自己身旁的连祭。
他亦是冷冷地看着自己,“虞思眠,你现在承认,可以少吃一些苦头,就算我弄不死你,但我折磨人的方法多的是。”
虞思眠知道他指追杀幼年时的他这件事,她知道自己否认他也不会信自己。但是没有做过的事她不想认,况且还是杀一个幼童,“我没有。”
连祭看着堆积成山的尸体,空气中飘浮的都是血腥味,四周窜起的紫色火焰。
这就是炼狱。
宛如自己当年的境遇。
“万魔塚只能出去一个人,留你在这里,怕不怕?”
他说完便见虞思眠转身向火焰走去。
连祭瞳孔一缩,从身后揽住了她,“你又发什么疯?”
虞思眠:“你问我怕不怕,我自然是怕。”
连祭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心中无比烦躁。
连暮的话就像一个诅咒:喜欢上一个你恨的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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