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暮看着盒子里那只手,瞳孔忍不住震动。
那串带着血迹的红色珠子,是她送给魅魔的。
*
阴暗的船舱里布着血腥味,连祭翘着腿坐在暗处的椅子里,微弱的光只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张扬的姿势,看不清他的容貌。
角落里被废了修为的魅魔躺在血泊之中,她全身微微发着抖,因为她的手被齐齐斩断,现在失血过多,全身很冷。
她是魅魔,善于蛊惑人心,加上生得极其美貌,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魅魔的修为已经不浅,却无法和鬼牙抗衡,只能被他掳走。
就几个时辰前,被鬼牙带走她也一点都不慌,即便修为比不上他们,以自己的容姿和本事,她相信他们舍不得把自己怎么样。
谁知道被带到这里,连祭的脸都还没有看清楚,就命鬼牙砍了自己一只手,然后就扔自己在地上。
那个坐在椅子里掌控自己生死的男子,对她不闻不问,不看自己一眼,没和自己说一句话。
果然与传言中一般无二,完全就是冷血无情。
这时候鬼牙走了进来,看着一地的血,只是啧啧了两声,便从她身上迈过。
“祭哥,东西我给大殿那边送去了。”
魅魔打了个颤,所谓的东西,就是自己被砍下来的手,用于要挟连暮开城门,放了里面那个神使,不然就杀了自己。
黑暗中的连祭缓缓抬起了眸子,凝视着鬼牙,示意他往下说。
鬼牙:“他不同意。”
魅魔:“怎么可能!暮郎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对自己那么好!明明说最喜欢自己!
怎么能完全不为所动?怎么可以置自己于不顾?
比起魅魔的惊讶,连祭倒毫不意外,冷冷地嗯了一声,他撑着下巴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魅魔,“那就把尸首给他送去做个纪念。”
魅魔瞳孔一缩。
“好。”鬼牙向魅魔走去,利落地抽出自己的短剑。
血泊中的魅魔往后退,慌了神:“殿下!你看看我
呀!我很美!我能够让您开心!我一定比那个使者更有趣!”
她是魅魔,长得极美!只要他看到自己,一定能改变看法!
鬼牙冷笑道,“祭哥,她说得我都好奇了,我想看看有多美。”
鬼牙使了一个明火咒,一团红色的火球在房间之中升起,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魅魔这才看请了远处座位上的连祭,她微微一愣,没想到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连祭可以说是俊美至极,容貌比连暮更甚,但是和连暮的风流多情不一样,他眉眼之中带着锋利和无情。
即便房里已经足够明亮,他却根本不屑看自己,自己在他眼中仿佛已经是一团可有可无的死物。
这时鬼牙倒是走了过来,掐起了她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啧啧,就这样还跟我们神使比?”
魅魔:“什么?”她不知道鬼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那个女人无法和自己比!
鬼牙:“祭哥,我懒得抬她整具尸体,一颗头不知道够不够咱们大殿下作纪念?”
连祭:“想必够。”
魅魔想要惊呼,鬼牙的匕首已经从她的下巴直穿而上,像串糖葫芦一样穿破她的头颅,她一双美目瞪得很圆,直到断气都没闭上。
鬼牙拔出匕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咦,我不是要把她头给大殿做纪念吗?怎么还把她给捅穿了?”
连祭恹恹地道:“穿了就穿了,一样看。”
鬼牙割下魅魔的头,抓起头发将它提了起来,端详了那颗满脸是血扭曲狰狞头上还有一个窟窿的脑袋,嫌弃道:啧啧,现在更难看了。”
然后他活动一下脖颈,伸出舌头舔了舔短剑上的血,“许久没见血,我刀都快生锈了。”
这个许久也就是不到两周,具体来说是从认识虞思眠开始。
不过今天看来是要开荤了。
连祭:“其余的呢?”
鬼牙道:“都在路上了。”
蛮城的城墙之下,连暮坐在椅子里,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他用拇指拨弄着手中鹤骨
手链,用微微充血的双眼看着不远处站在山丘上与自己对峙的少年。
幽冥海的风吹着少年的衣摆,他身后的马尾也随着风摆动,凛然的少年就如一把出鞘见血的至凶之剑,散发着森森的寒意。
他身后只站了鬼牙一人,鬼牙把一个圆形的包裹朝连暮抛了过去,由连暮身后的侍卫接住。
侍卫打开布看到里面的头颅时,连暮剑眉紧皱,手中一用力窜着珠子的线被他扯断,落了一地。
随即他恢复了从容,只是声音有些僵硬:“你还真是好手段。”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劫走了自己的女人。
连祭冷冷凝视着他,只说了三个字:“开城门。”
连暮转着自己的扳指,“可能吗?”
得了血疫的魔在已经在城里关了数日,以血疫的传播速度现在里面几十万的魔极有可能都染了血疫,一旦涌出来整个魔域都会被波及。
这个后果在场无人能承担。
连祭却依然杀意凌然,豪不退让。
连暮看着连祭和鬼牙,“还是你以为,以你们二人之力,能让我开城门?”
连祭一字一句:“开城门。”
连暮道:“我说过绝不可能,魅姬的账,你准备怎么算?”
在连暮以为他依然会说那三个字时,连祭冷冷道:“既然要算,那便一起吧。”
话音一落,身后黑烟四起。
大眼还有小九等四个魔修出现在黑烟之中外,押着近百个女人……
这些女人有妖,有魔鬼还有堕仙,环肥燕瘦各有不同,唯一相同的是都是美人。
这些美人看到对面的连暮,一个个凄凄惨惨地喊了起来:“暮郎~救我~”“暮郎~~”
场面颇为凄美壮观。
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美人连暮彻底变了脸色,直接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
他身后的心腹也都吸了一口气,这些不都是大殿下遍布四界的旧情人吗?
三殿下把他们抓来这里做什么?
男人对自己曾经的女人都多少有些占有欲和保护欲,即便多情又薄
情的连暮也不例外。
一个魅魔不能让他动摇,十个呢,一百个呢?
连祭再次冷冷道:“开城门。”
连暮英俊的脸变得咬牙切齿,“连祭!”
连祭挥了挥手,淡淡道:“杀。”
他话音刚落,一个美人就倒在了地上。
连暮:“你要适可而止!”
这时鬼牙笑道:“大殿下,你可别让你后面的三万大军过来,不然你这些美人一个都活不了,而且万一不小心误伤了我们殿下,尊上和魔后大人那边您也不好交代是不是?”
连暮咬牙切齿。
连祭:“下一个。”
再一个美人香消玉殒。
连暮:“你这般肆意妄为!哪怕是尊上也不会坐视不理!”
连祭语气淡淡:“再来。”
连暮:“连祭!”
看着自己昔日情人一个个倒下,连暮上身微微颤了颤,他与连祭其实接触得不多,两人并非一起长大,后来连祭常年在外捕捉尸妖,更是少有接触。
他知道连祭杀戮成性,却没想到他如此无法无天!所作所为到了完全不顾后果的地步!
今日连祭若逼自己开了城门,里面染了血疫的魔涌出,整个魔域都会遭殃,连祭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而他好似毫不在意。
后来连祭懒得开口,他身后的大眼每数三下,鬼牙就会挥刀杀死一个连暮的老相好。
这群美人在极度惊恐中哭得一片凄凉,有的爬到连祭面前,用带血的手攀着他的长靴不断求饶,而连祭对一切置若罔闻,只是冷冷地看着城门,身上染着她们的血,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残忍,凶恶,没有怜悯心。
连暮看着这些美人一个个倒下,鲜血渗透在黑色的土地中,背心开始发凉。这些美人哪怕只是他的露水情缘,至少在有一瞬间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过她们。
“够了!”他终是最终忍不住,“开门!”
连祭这才淡淡地挥了挥手,道:“够了。”
大眼鬼牙才放了连暮剩下的女人。
此刻连暮
双目已近乎滴血。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巨门慢慢打开。
对着城门的连祭的面色阴沉,七日……
她还活着吗?
连暮让魔布下一道道法阵,避免到时候魔往外涌出,军队也黑压压地压了上来。
他们等着里面的魔往外喷涌而出,做好殊死一战准备的时候……发现城门异常的安静,门口居然一个魔都没有。
这样的安静,让所有人都蹙了眉头,特别是连暮,因为之前几日这些魔都是拼了命地往外冲,难不成都死了?
血疫杀死魔的速度不至于快到这一步,而且门口很干净,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般安静倒是显得有些诡异了,众人互看一眼,却没有谁敢贸然进去。
毕竟这是让他们屡屡吃瘪的蛮城,魔域最难沟通管束的存在。
直到连祭长腿一伸迈进了城门,大眼鬼牙还有其余四个魔也拔出兵器跟在连祭身后,同时,连暮带着侍卫也跟了进去。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没有横尸遍野,大家都闭门闭户,倒有几分当时妖界隔离时候的景象。
没走多久,便看到了熙熙攘攘的魔。
一家开张的肉铺只剩下骨头,卖肉的魔拿着镰刀砍着骨头,看到连祭连暮等人嗤了一声,低头继续骨头,假装没有看到这群魔族贵胄,骨头渣子横飞,差点溅到他们身上。
街边还有两个八条腿的幼魔坐在地上学着人类翻花绳,对他们也爱理不理。
因为低微到了极致,朝生暮死,贱如蝼蚁,所以反而不畏他们。
这便是蛮城的常态。
但是这里正常得太不正常,不像一个爆发血疫,差点被屠城的城该有的景象。
这时候那两个幼魔的妈妈追了出来,两条腿抬着碗,两条腿拿着个不知什么东西。
母魔道:“快,喝点骨渣汤。”
幼魔:“娘,我们想吃肉。”
母魔叹了口气:“再过两日怕是连骨渣汤都没了。快,喝完把口罩戴上。”
大眼看了鬼牙看了一眼,“口
罩?啥玩意。”
鬼牙:“你他妈问题怎么那么多?”你问老子,老子问谁?
连暮在把虞思眠关进去前就已经锁城许久,现在里面粮食紧缺实属正常。
可是…除此之外,这里完全不像被血疫肆虐过,平静得有些异常。
口罩又是什么?
连祭隐隐觉得和她有关。
大眼抓起了八只手上都缠着花绳的幼魔,问那只母魔,“七日前进来的人类在哪里?你若不说我就拧断这小鬼的头。”
母魔手上的口罩掉了下来,那张血盆大口张张合合,最后没有说话,用那张奇怪的脸露出了一个倔强的表情,一幅誓死不屈的模样。
被拎起的幼魔挥动着他的爪子,花绳线缠绕了自己一身,呸了一声吐了一口口水在大眼脸上,“哪怕你杀了我,我们也不会告诉那位大人就在内城神庙里!”然后啐一下又吐了一口唾沫在大眼脸上。
众人:……
大眼一把把幼魔扔了出去,用袖子擦了擦脸,“妈的,小兔崽子,口水真臭。祭哥!神使她在神庙里!”
他话音落下,才发现连祭已经往神庙的方向走去。
蛮城是有一座破败的神庙,应该是当时一个堕仙修建的,但是根本无人问津,所以非常荒凉。
他们走近神庙,却发现街上的魔多了起来,各种各样地魔有序地排在外面,将神庙围得水泄不通。
听到里面有声音在喊:“大家不要聚集,赶快回家,记得戴口罩,勤洗手!再说一遍,赶紧回家!不要聚集!”
而这些魔还站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神庙。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魔挤在神庙前,根本挤不进去。鬼牙挥着刀,大眼拿出了箭,“滚开!把道让出来!”
蛮魔根本不为所动,反而是怒目看着他们,眼中带着仇恨。
这目光连暮最为熟悉,他无数次想让蛮城归顺,但是都是无功而返,所以这次想趁着血疫,一举把这里给灭了,这无疑让蛮魔更恨他们。
有的魔认出了连暮,
想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却被旁边的魔按了下来,对他说了些什么,那本是恨不得将连暮碎尸万段的魔全身松懈下来,又虔诚地看向那座神庙。
这样平静的蛮城连暮第一次见。
这时突然前方的魔沸腾起来。
他们随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神庙破财的门缓缓打开,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破败的神庙中出来。
在连祭等人身前的魔瞬间沸腾了起来,甚至带着一种狂热。
连祭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凝结的杀气散去了。
而连暮还有他身后的魔将看着那个身影眼睛也瞪大。
她没死?
这些得了血疫的魔怎么可能放过她?
虞思眠隔着人群一眼看到了连祭。
他怎么让连暮开城门的?
她提着衣服从神庙的阶梯上下来,那些面对着刀箭也丝毫不惧的魔,却自行退在了两旁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这群魔念念有词,说的是蛮城难懂古老的方言,但是连暮他们听懂了。
他们说的是“神”,“眷顾”。
众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明明该是尸横遍野的蛮城如今一片祥和?
明明该被啃着白骨的她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这些蛮魔口中的神又是什么?
这时浑身是血的炽灵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她身旁。
凶神恶煞的狼王,更是衬托出她的如披日光的恬静。
像……
神。
……
事情要从七日前说起。
连暮在城里面散布了她的血能治血疫消息,虞思眠一进蛮城便被一群得了血疫的魔的围攻,试图刮分她的血肉。
巫医月悔不当初,如果当时她没有带虞思眠来蛮城,就不会遇到连暮,如果自己早一些和她沟通,也许自己还时间制出她所谓的“疫苗”,或许魔域还有救。
然而一进蛮城,一切都晚了。
她试过各种办法想将虞思眠护送出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哪怕有炽灵在,在这里也撑不过三日,一旦破防,那些蛮魔必然
会将她啃噬干净。
他们走入了一个死局。
他们躲到了废弃的神庙之中,在巫医月深受重伤万念俱灰之时,虞思眠却道:“不是死局。”
巫医月:“什么?”
虞思眠:“你和炽灵帮我守着这里。”
她爬上神庙之顶,将巫医月的赤焰弹扔进下面密密麻麻的魔群之中。
巫医月知道这只是徒劳,她的赤焰弹只剩下几枚,而蛮城的魔却无穷无尽,也只能震慑它们片刻而已。
然而这片刻的震慑已经够了。
虞思眠站在神庙之上,看着下面的蛮魔,“你们再过来我就捏碎这颗赤焰弹,到时候我的血肉都烧成灰,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蛮魔大多数智识不高,但却也能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若真炸成了灰,他们什么都得不到,谁也得不了救,于是只能安静下来。
虞思眠看着他们,平静的道:“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的血吗,给你们就是。”
“我来,就是为了救你们的。”
如果……
这是她回家的路。
自己写文时为了让故事戏剧化一些,给了这个世界一明一暗的对照。
简单又粗暴。
而当一天这个世界跃然纸上成了真实的存在,她就在想,这个世界难道就真的能够一刀切分明暗和善恶吗?
魔也是冥冥众生,只是生而成了自己笔下的魔,没有选择而已。
世间,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只不过是幸运的被自己安排成“善”的存在去了琉璃天,不幸被安排成“恶”的就在这漫无天日的地狱摸爬滚打。
但这,这也非他们所愿,就比如蛮城这些魔,他们穷尽一生也只是为了生存。
这是条她无法选择的绝路,但是或许也是她向死而生的生门。
说完她用防身的匕首割破了手上的脉搏,一股鲜血流入了神庙前面的池水之中,在那已经有些发绿的池水中渐渐晕开。
……
后来,他们看到了奇迹,见到血流了三天三夜也不死的存在。
然而,奇迹不止如此!
巫医月发现她的血开始展现了更强的能力,之前巫医月取过连祭的血,发现并无异样,而自从进了蛮城,她的血开始活跃。
到了最后被她的血救了的魔的血可以救其他魔!
也就说她救了一百个魔,这一百个魔可以救一千个魔,一千个魔可以救一万个,以此类推,血疫不再是什么绝症!
纠缠魔域上千年的绝症,就在就在几日之间有解了。
这已经超过她的认知,也已经不是奇迹,而是神迹!
后来虞思眠还普及了戴口罩勤洗手的一些知识,这些蛮城的魔不理解,但是巫医月知道这些也至关重要。
巫医月明白,她并非只是保命,她真的想救这个城!
巫医月突然开始怀疑,或许虞思眠本身,就是神。
四界没有谁可以得了血疫死而复生,没有谁血流不止还安然无恙,没有谁愿意救这满目苍夷的蛮城……
当她从神庙下来之时,巫医月随着神庙外千千万万蛮城的魔一样向她跪下。
她的额头叩在漆黑的泥土中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和宽恕。
她却只是问:“你的那些儿时玩伴,现在都还好吗?”
巫医月的手指扣在了泥土里,眼泪渗透在泥土中,“他们都被您救了,大人,我差点犯了大错,大人……”那是她成年后第一次在人面前流泪。
她愿意用余生追随她,保护她。
虞思眠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存在,因为……”
“无论是你,还是蛮城的魔,都杀不了我。”
在找到回家的路之前,她是个永生的存在。
虞思眠从蛮魔之间走过,他们都主动让出了一条道,甚至有的魔纷纷下跪。
仿佛也就是在她出来的一瞬间,蛮城上空中沉沉叠叠的云层散开,光从天空倾泻照到了她的身上、她还是戴着巫医月的面具,却耀目得让人离不开眼,无关容貌,仿佛她就是能够照亮这世间的光。
连祭看到自己一身的污血。
他笑了。
带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