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平原上征田分封的动作如火如荼,在北撤到蓟阳郡的六阀及附庸宗族,却无比的难受。
虽然陈海目前只是征没内廷及宿卫军这些年搜刮强占的山林湖泽分封下去,但六阀宗老们心里清楚,待龙骧军在京畿进一步站稳脚跟,他们在京畿的山林湖泽最终都不可能逃过陈海的魔掌。
虽然他们可以再次举兵进入武胜关,但数百万人刚刚撤到蓟阳郡,才短短一个多月,就朝令夕改、去而复返,对人心、对军心会造成多大的惊扰跟冲击?
这时候即便与宿卫军摒弃前仇而联手,又有多少把握能击败兵锋一时无两的龙骧军?
蓟阳郡城之中,英王赢述早年修筑的别院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今日的卫王府。王府大殿之中,卫王一如既往地坐在高处,看着屠缺等人激烈的谈论着此时的危恶局势。
此时已经入夜,大殿里虽然十数枚夜明珠嵌于四壁,但犹觉得光线昏暗,卫王多少有些失神。
正在谈论间,端坐在角落里的屠粟突然眉头一皱,浑身气势一提,恍惚间像是有无数刀剑在殿中交鸣一般,卫王修为不高,被这气势一逼,直觉异常的难受。
屠缺等人有些诧异,一个个都站起身来,脸上表情各异。
随着一阵无形的波动,部署在卫王府地宫之下的两仪微尘阵瞬时启动,光幕绽放开来,将整座大殿笼罩起来。
虽然他们身处数十万大军之中,但有英王前车之鉴,来敌气势又强得惊人,甚至都不是屠氏老祖屠粟之下,任谁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整个卫王府在大阵发动的刹那间活了过来,扈卫营甲卒也以最快的速度结阵,迎接即将到来的强敌。
确保卫王无异,屠粟便与屠缺、容衍等人,往北城楼飞去,却想看看谁敢单枪匹马强闯数十万兵马峙守的蓟阳郡城。
片晌之后,就见数十道虹光从北边掠来,夜空深处传来一阵朗笑声:“横岭真人,多日不见,一见面就上这么大阵仗,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邪侯何必过谦,听闻你随太子殿下退出京畿之后,一直在云雾山清修,今日怎么有空来蓟阳郡?”屠粟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但是表情却凝重无比,宁永年号称邪侯,言行则出人意料。
屠缺等人面面相觑,宁氏退守雁门郡多年都在休生养息,没有惹人瞩目的大动作,现如今宁氏老祖出马,难不成是看到京畿形势有机可趁,静极思动了?
虹光很快便飞临众人面前,隔着千余步显出身形,果真是宁氏老祖永年与太孙赢余,在十几个剑侍的簇拥,踏空而来。
高空之上,烈烈罡风吹的众人衣袂翻飞,宁永年算单枪匹马深入西园军腹地,面对屠粟等众多高手,丝毫没有局促,他写意地说道:“呆得久了,骨头总是有些松锈些,我今日此行一来是为了见见老朋友,二来是随着小辈和卫王殿下他们谈点事情。”
屠粟狐疑地将看着邪侯宁永年,将神念把方圆百里扫了个通透,这才将宁永年、赢余二人迎入城中,而令宁永年的剑侍留在城外等候。
踏入议事殿中,见卫王赢琛高坐王座之上,整个身子都被两仪微尘阵散发出来的气息包裹住,显然是防备他突然行刺杀之事,宁永年撇嘴一笑,径直走到一张长案后坐下,笑着问屠粟:“当初要不是你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英王怎么会被魏子牙刺杀。灵空剑熊毕、问空山人容士臣,怎么就藏起来,不见见我这个老朋友了?”
“宁氏大权在握之间,我熊氏、容氏有多少子弟死在你宁氏的屠刀之下,你怎么有脸要见我俩?”极远处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声音,阴恻恻传来。
屠缺、容衍能隐约猜到宁永年携太孙赢余突然赶来相见的意图,也见容氏老祖、熊氏老祖察觉到宁永年的气息,从潜修之地赶到郡城之中,也就不怕邪侯宁永年还能有什么阴谋诡计使出来。
屠缺拱手说道:“宁真人与太孙所来何事,还请直言?”
“你们也知道赢余是太孙啊?”宁永年哈哈一笑,一双紫焰约烁的眼瞳灼灼的盯住屠缺等人。
屠缺等人勉强挤出的笑僵在脸上。
太子赢丹携宁氏退守雁门郡,但这些年他们跟内廷纠缠不休,以致始终都没有重立太子,此时帝君驾崩,又无新的传位帝诏遗世,理论上太子赢丹才是帝位的当然继承人。
只是太子赢丹当年是他们跟内廷诸阉联手驱逐出去的,屠缺自然不会轻易认可此事。
太孙赢余清清嗓子,打破尴尬,说道:“当年父王秉政十数年,对诸阀过于苛刻,手里也出过几桩冤狱,有亏于诸阀。父王这几年在雁门郡反省良多,此番也是特令赢余过来,跟太尉、左丞诸大人一一告罪。希望诸位大人能宽囿父王前过……”
“……”屠缺、容衍、屠粟等人面面相觑,心想太子赢丹素来行事霸道,今天竟然以这样的姿态遣使上门谢罪,意图还真是昭然若揭啊。
赢余继续说道:“数日前北郡武尊苗真人遣使登云雾山,在父王面前痛斥陈海此贼大奸大恶,以归宁侯为傀儡,弄权祸国,甚至驱逐六阀出京畿,欲裂六阀之地以封寒族,以行他吞噬天下的大野心。此际大燕危及存亡之秋,父王身为大燕国子,天命所系,诛除逆贼、恢复帝统,乃无从推御之责任,此时已遣与诸潘以及散居诸郡的皇族子弟,商议联合出兵之事。而六阀与宁氏,始终是大燕之基石,父王特遣老祖与赢余前来,与诸位大人共议讨贼之大事……”
屠缺与容衍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陈贼大奸大恶,诛讨人,人人有责,西园军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赢余点头说道:“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数百万兵马起事,总是要讲究一个令出一门。屠阀主也是执掌过太尉府的人,知道若是没有一个主事之人居中策应,怕是事不可成。而眼下其他皇子皆难成大事,唯我父王与我叔王能领大军,父王这次还让赢余过来问诸位大人一声,此番讨贼,到谁该奉谁为尊?”
屠缺、容衍、屠粟等人坐在那里默不吭声。
苗氏等藩先找上太子赢丹,自然是对卫王不看好,怎么都不可能奉卫王的号令行事。
而赢丹除了有太子的大义名份之外,虽说此前治政苛恶,却是皇族千年以来罕出的修行及治军大才,对诸藩来说,他们要消除龙骧军的威胁,让天下恢复旧观,也不可能择太子而选卫王。
然而六阀与太子赢丹及宁氏,仇隙极深,也都知道太子赢丹并不是宽宏大谅之人,此时只是迫于形势,派太孙过来谢罪,但等他们将西园军的兵权交出去,等到太子赢丹剿灭龙骧逆军之中,会不会再反过头来对付六阀,实在是不好说。
这时候,被两仪微尘阵护着的卫王开口说道:“陈海此贼倒行逆施,诸辈皆诛之而后快的责任。我才疏学浅,难当大任,皇兄临危不惧,欲挽狂澜,诸事自然是以皇兄为首。而西园军数番受挫,军心不稳,我也没有能力统之,素位尸餐也非长久之计,此次也正好将西园军中郎将一职,委于太尉,我也落得一身清闲。”
听卫王所言,屠缺微微一怔,细想也确实唯有这样的安排,才最合时宜。
明面上他们奉太子赢丹为尊,联合诸藩力量,共剿龙骧逆军,但西园军的兵权,怎么也要牢牢掌握在六阀的手里。
赢余随宁家老祖此来,只是为联军,也不会奢望屠缺等人真会将西园军的兵权都交出来,卫王赢琛将大义名份让出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站起身来,向卫王深深作了一揖:“叔王深明大义,实乃我大燕皇朝之福,乃我数千大燕皇室子弟之福分……”
卫王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先退了出去,就不再参与他们的谈论了。
赢余心想他第一次在燕州权谋舞台上落下棋子,就旗开得胜,这使得他有些兴奋的攥了攥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再接再厉道:“陈海将九阀逐出聚泉岭之后,尽得沥泉矿藏,实力每时每刻都要增强,我等拖延不得。而从凉雍、雁门二郡出兵,最近的道路,就是从武胜关挥师京畿,与贼军决一死战……”
屠缺岂会让赢余牵着鼻子走,说道:“用兵需深谋而后定,表面上看来,京畿是贼军必争之地,但我们联军夺下京畿,龙骧贼军百万兵马退守秦潼山,又能奈何之?龙骧军根基在横山、在雁荡原,当务之急,我们应该趁龙骧贼军主力与内廷鏊战京畿之际,立刻遣使联络河西董氏,只要河西百万铁骑与凉雍铁狼军,分别从卧龙城、斩马岭出兵,夹击雁荡原,夺横山城就是指日可待之事,之后便可借贼军在秦潼山西麓所修的通道,去夺沥泉,令龙骧军彻底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之后,我西园军出武胜关南下京畿,太子、太孙殿下,率虎贲军与辽阳、渔阳以及东部、南诸郡的讨贼联军,从青龙峪出兵进入京畿,才能永无后患的彻底剿灭逆贼!”
“小缺子谋军国之事,确实有一手,”半天坐着不吭声的宁永年,这时候阻止太孙赢余继续说下去,认可屠缺所提议的兵略。
此时龙骧军不断从雁荡原抽调精锐,补充到京畿地区,在雁荡原只剩三十万精锐可用,河西与凉雍联军,则可以集结一百二十万乃至一百五十万大军,夹攻雁荡原,而只要将雁荡原拿下来,再进攻沥泉就非难事,这样的兵略,比起赢余刚才所说从武胜关出兵,不知道要高明多少。
而赢余仓促间建议从蓟阳郡借道出兵,就令屠缺等人生出警惕,看来还是缺少历练。
此时当务之急,是应立即派人去卧龙岭联络河西与铁狼军,夹攻雁荡原!而虎贲军应该立即南下进入历川郡,在青龙峪之外召集东部、东北部以及南部的诸郡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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