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陷入冰点。
冷气沿着出风口滋滋地往外冒,车载音乐也在某个瞬间被人刻意按下暂停。前面路口,红灯亮起,车子停在斑马线外。
“我什么时候有了那么个小名,我怎么不知道?”他似笑非笑。
陆听音微抿唇,“可能是因为,这是我对你的爱称。”
陆宴迟面无表情:“是吗?”
陆听音:“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陆宴迟的脸色并没因此而好转,胁迫似的开口,“下次要是再听到你这么喊我,信不信我把你从家里丢出去。”
“那妈妈会把你从户口本里丢出去。”
“听着,”他挑眉,“还挺划算。”
陆听音皱眉:“你能有一点当哥哥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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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宴迟:“不能。”
“……”
“……”
红绿灯转换,陆宴迟踩下油门,装不经意地问:“刚刚那个,是你同学?”
林周逸就住她家隔壁,叫陆宴迟“哥哥”叫的比陆听音这亲妹妹不知勤快多少倍,他问的应该是陈超。
“嗯。”她应。
“我还以为,你在追他。”
话语里,隐约有几分遗憾。
陆听音抬眸,眼里黑黢黢的,“人上了年纪是会这样,会得老花眼,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陆宴迟跟没听到似的,语调闲闲的:“没追到?”
陆听音懒得理他。
见她没像往日般反驳,陆宴迟以为她生气了,余光瞥清她毫无愠色的脸,复又开口,似在安慰她,“人丑就要多读书,好在你读书还可以。”
“……我没在追他。”
“自欺欺人。”
逼得急了,陆听音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陆宴迟唇角扬起的弧度滞住,“嗯?”
陆听音一声不吭。
陆宴迟说:“林周逸看不上你的,死了这条心吧。”
他嘴巴装机.关枪似的一句接着一句说个不停,陆听音听得烦了,按下车载音乐把声音调到最大,音乐声振聋发聩,充斥在耳边,把烦人的声音挡住。
她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目光停住——
与她相隔不过两米的距离停着一辆车。
黑色车身写满冰冷与傲慢,车身线条流畅,彰显不菲身价。
后座车窗降下。
沈昼脸稍往外倾,冷眸淡淡,微抿的唇毫无血色。漫天夕阳落在他的脸上,在他眼底投下淡淡阴影。似轻蔑,似厌恶。
视线相撞。
她眼里有着一如既往的热情笑意,他眼底却什么也没有。
三十秒的红灯时间漫长又短暂。
车子一前一后地飞驰,陆听音忍不住探头望,近旁响起陆宴迟的呵斥声:“头伸出去干什么,命要不要了?”
“哦。”
她不舍地回到座位坐好,透过后视镜,看到那辆车在岔路口右转,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剪影,被夕阳割碎融入光影。
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陆宴迟问:“遇到熟人了?”
陆听音回神:“同桌。”
“男的女的?”
“男的。”
“离他远点。”
一个两个都让她离得远一点。
郁闷情绪涌上心头,她心烦意乱。从口袋里掏出耳塞,一左一右塞进耳朵里,“闭嘴,我不想和你说话。”
·
“我在和你说话,沈昼。”
男人声音严厉,在车厢里飘荡。
“你看外面干什么?”
沈昼按下车窗按钮,茶色车窗缓缓升起,将外界的光和身旁的车一并隔绝在外。他没错过车窗升起时,霞光簇拥在她的脸上,少女满脸的期盼与失落。她唇畔翕动,说着两个字。
她可能不知道,每次她喊他名字的时候,眼里都是有光的。是亮的。
而坐他身旁的人,有旁人在时以炫耀口吻,无旁人在则严厉或是恼怒。
五官和他有几分相似,他常用“姓沈的”来称呼他的人。
——是他的父亲。
沈业昀:“桑桑今晚也回家,你作为哥哥,要有做哥哥的样子,她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你多关照点儿。”
沈昼狭长眼尾下垂,一言不发。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死模样,沈业昀怒火中烧,还未开口——
副驾的特助递来手机,“沈总,梁总的电话。”
一通电话,谄媚和阿谀交杂。
沈昼盯着天花板。
恶心,嫌恶,反感诸类情绪。
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
沈昼家是独栋别墅,位于市中心最繁华地段。
房子装修也极尽阔绰奢华,男主人事业有成,女主人温柔贤惠,儿女双全,是众人眼里的幸福家庭。
沈昼刚打开房门,对面房门也打开。
身后传来女孩娇软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哥哥。”
他动作未停,进入房间。
正准备在书桌前坐下,注意到桌子上多了一个四方盒子。
房门被人敲响,叶桑桑说:“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就放在你桌子上,哥哥,那是我特意给你买的。”
没有人看到的房间,他再也不用隐藏情绪。
拿起盒子,跟丢垃圾似的丢进垃圾桶里。
沈昼转身拉开门,动作极大。
叶桑桑趴在门边,毫无征兆地往前倒,眼前就是他的怀抱,她心安地阖上眼,却没想到他仍旧冷硬如磐石,任她敲了多年都无动于衷。
她倒在地上。
“滚。”
沈昼眼底阴翳丛生。
动静极大,上楼的沈业昀听到,忙走过来,见到这一幕,怒火横生。他抬起手,直直地就给了沈昼一巴掌,“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儿子!”
沈昼被打得脸往一侧偏,脸颊泛红,指印明显。
叶桑桑尖叫,“爸爸,不要打哥哥。”
沈业昀将叶桑桑从地上扶起,关怀道:“桑桑,有摔到哪里吗?”
她眼眶含泪,摇着头:“是我自己没注意摔倒的,和哥哥没有关系。”
“桑桑乖,先回房休息一下,有不舒服的及时和爸爸说,知道吗?”沈业昀半推半拉地把她送回房,折身看到沈昼低垂着头靠在墙边,话语极尽嘲讽,“我当初就得让你跟你妈走,真是有妈生没妈养的东西。”
许久后,又恢复安静。
沈昼低头看着脚底灰色地毯。
他嘴角扯起,口腔里锈意蔓延,喉咙里猛地发出一阵闷笑。
他吐了口水出来。
灰色地毯星星点点,映着血迹。
窗外霞光早已被夜色取代,城市的夜空早已无法窥见星河。
房间里没有点灯。
沈昼靠墙缓缓坐下,单手撑在膝盖上,呼吸浅浅,仿佛垂危老人。
一墙之隔的客厅里,欢声笑语不停歇,女儿可爱,父母举案齐眉。
楼下是无数人感叹的满分家庭,备受羡慕。
没有人知道,美丽的背后是什么——
他像是躺在烂泥里,被腐蚀,被啃噬。
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偶尔挣扎一次,却被深深地踩在脚底。
窗外月色照入室内。
他看着那一框皎洁,想起白天时在器材室的对话。
少女热情燃烧似没有尽头,哪怕被拒绝也依然没放弃,想要从他的日常下手,想了解他更多,了解他喜好。
她问他,平时喜欢干什么。
他的回答是,活着。
他没骗她。
他没有骗她。
林周逸出门前来了趟陆家。
陆听音刚写完一套理综卷,他就敲门:“真不出去玩儿?”
她找着英语卷子,头也没回:“不去,写卷子。”
她平时也爱玩儿,但主次关系分得很清楚,加之在学习方面有些强迫症,不把卷子做完绝对不会出门。
见她桌子上放的一沓卷子,林周逸翻了翻:“你这是写了多少?”
“昨晚到现在,四份。”两份理综,一份英语一份数学。
林周逸撇嘴:“这才刚开学,你至于吗?”
顿了顿又忍不住说,“有多的吗,我晚上回来也做做。”
陆听音指指书柜:“给你留了,自己拿。”
林周逸一顿,随即又笑:“行,我晚上回来就来找你。”
知道她的习惯,林周逸也没勉强,替她合上书房的门便下楼。
来到球场,陈超已经早早在那儿等候,见他一人来,疑惑:“陆听音不来吗?”
林周逸玩着球,“她在家做卷子,卷子没做完前,没人能让她出来。”
“可是,”陈超压着声音,“沈昼也在!”
“沈昼也在?”
“对啊,你看——”
球赛还没开始打,此刻,众人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唯独沈昼,他孤身一人坐在休息椅上。有女生走到他面前,没过几秒,败兴离开。
“骆彦仰有事来不了,我眼尖,一眼就看到沈昼,他和他爸吧反正也不知道是谁走在一块儿,我们就跑过去叫他。”
“他同意了?”
“……他爸同意了。”
“……”这什么破玩意儿。
自沈昼坐下,和他搭讪的女生就没见少过,陈超用胳膊撞了撞林周逸:“陆听音真不来吗,再不来的话,她家沈昼迟早得变成别人家的。”
林周逸皱眉:“叫不动。”
“沈昼在也不行?”
“天王老子都喊不动她。”
陈超不信,拿出手机给陆听音打电话。
通话铃声响了许久,陆听音才接,她笔尖唰唰未停,“什么事?”
陈超激动道:“出来看我们打球啊小鹿!”
陆听音:“做题,没时间。”
林周逸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见她要挂断,陈超一听,急了,“沈昼也在!”
林周逸用口型:“没用的。”
安静三秒。
听筒里传来陆听音清脆的声音,
“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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