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喘不过气来,他伸手拿过果东手里的四个铜板,转身向着镇上走去。
他拿着钱的手攥得太紧,薄薄的铜片都深深刺进他掌心,但那点疼痛根本不足以让他冷静,反而让他越发愤怒难受。
兰昊逸和告近看见,两人嘴唇翕动,可终究没能说出话来。
莫说陈然,就连他们两个看见这样的果东都心痛,陈然一颗心怕是要痛死。
“我们先回去吧……”告近看向果东。
果东正心疼地蹲在地里摸摸差点被陈然拔起来的菜,希望它们不要死掉。
心疼完菜,他又心疼起自己的钱。
他是神,不是人,没办法像人一样在镇子上打工攒钱,所以他的钱都攒得非常不容易,这么多年下来总共才攒小小一把,这一下就少了四个,可把他给心疼坏了。
镇上。
陈然远离果东所在的农田重新回到镇上后,看着路上脸上都是笑容的那些人,他越发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以至于不少人都避着他走。
陈然无视那些人的存在,径直来到包子铺前。
看见陈然眼中的杀气,摊贩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僵硬,见陈然拿到包子就走,没准备找麻烦,他狠狠松了口气。
买完包子,陈然并未马上回山上,而是又绕去了一趟钱家。
他始终觉得那个钱家年轻男人有问题。
和他们一样的存在,能够看见果东,又是在这个关头来到镇上,那男人怎么看都和果东的事脱不了关系。
陈然到之前他们偷看钱家院子里的地方朝着院子里张望,院子里空空荡荡。没看见人,陈然绕着整个钱家大院转了一圈,依旧没见到人后,他在附近街上打探了下那年轻男人的事。
那男人来这镇上才两天,和他们来镇上的时间差不多,他似乎是大地方来的人,好像还是帮上面的人做事的,还是个什么官。
至于具体的情况,外面的人并不知情,他们也只是听钱家的下人提了那么两句。
没打听到有用的消息,陈然拿着包子要往回走,正转身,他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旁一家店门上贴着的红色告示,半猜半读弄懂那红纸上的内容,陈然脚步本能顿住。
“你有兴趣?”站在门口招揽客人的伙计狐疑地打量了陈然两眼,陈然不像是个干苦活的人。
陈然看去。
“把这些全部搬到街对面的仓库,如果能全搬完,二十个铜板。”伙计指指店门口少说五十包的麻袋,嘀咕,“本来是让送货的人把东西送到仓库的,谁知道他们全给搬这来了。”
陈然微微蹙眉,他又看了一眼那伙计后转身离开。
这世界的钱对他来说就是一堆阴气,毫无意义。
“少是少了点,但我们也就临时缺个人……”伙计喊。
离开镇上,走到上山的小路上,陈然远远看见路旁王大贵家的地,脑子里好不容易才熄灭的怒火又开始腾腾的往上冒,他满脑子都是果东之前那心疼坏了的模样。
陈然气到,抬脚就往那边而去。
陈然拿着已经彻底凉掉的包子回到山上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
从昨天起就没好好吃过饭的兰昊逸和告近两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远远见陈然回来,两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靠近,陈然把装着包子的袋子递过去,同时本能转动脑袋寻找果东。
果东正缩成小小一团蹲在屋里数钱,他把他钱袋里的钱全部放在了自己白白的掌心里,正一个个的数,他不是人很难攒钱,攒了这么多年总共也才一小把。
陈然还未来得及开口,山脚下就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因为两地相距遥远,那声音非常微弱,但并不妨碍他们听见。
听见动静,果东赶紧把钱收了起来,然后向着山下飘去,“我去看看。”
见过东离开,陈然走到兰昊逸他们身旁坐下。
兰昊逸和告近已经吃起来。
包子虽然已经凉了,但味道也还算不错,同样不错的还有厚实的个头,那包子比他们预料的还要大些。
兰昊逸和告近一人一个下去,肚子就已经饱得差不多。
吃完手里的包子,兰昊逸和告近两人都同情地回头看向陈然,陈然可是夸了海口的,要一个人吃六个。
陈然无视两人眼中的幸灾乐祸,闷不吭声地吃着手里的包子。就算撑死他也要吃完,他绝不让果东把钱给那些混蛋用。哪怕他清楚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历史一场记忆,那也不行。
看着陈然那闷不吭声较劲的模样,兰昊逸和告近只觉好笑,这个副本里的陈然格外的幼稚。
两人无声叹息一声,又各自拿了一个包子帮着吃。
三人正吃着,离开的果东就突然又出现,他气坏了,一出现他立刻就愤愤地向着陈然飘去。
“你是不是又去霍霍王大贵家的菜了?”果东双手叉腰,气坏了,他刚刚下去看了,王大贵地里的菜全部被人拔了,王大贵发现,气得正站在山下骂街。
“关我什么事?”陈然抬眸。
“肯定是你干的!”
“证据呢?”陈然摊手。
“你……”果东眼睛都瞪圆,他没见过陈然这么坏的人。
陈然怕饿肚子偷偷拔一点吃就算了,而且他都给钱给陈然让他买包子吃了,陈然居然还是把人家的菜全部拔掉,他知不知道王大贵种得很辛苦的?
“讨厌鬼!”果东这次是真的生气,凶完人,他直接消失不见,他一点都不想再看见陈然。
“果东……”兰昊逸试图叫住果东,但根本来不及,果东已经不见。
面对这,兰昊逸一脸不赞同地回头看向格外幼稚的陈然,“都跟你说了别去惹他,真惹生气不理你了,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陈然低着头撕包子,然后默不吭声的往嘴里塞,兰昊逸和告近一人两个包子下去就已经撑得慌,他却得吃掉四个。
“你……”兰昊逸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果东大概是真的生气,接下去的半天兰昊逸三人都再没看见他。
入夜依旧没看见人后,三人在神庙周围的树林里找了一圈,但果东不愿出现,那他们毫无没办法。
没找到人,三人只得早早睡下,希望明天果东能消气。
翌日。
天刚朦朦亮时,陈然隐约察觉到怀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下,他身体本能紧绷,但很快又本能放松下来继续睡。
等他反应过来睁开眼时,他怀中已经空空荡荡,果东都已经抱着他的长刀飘到门口。
看见果东那做贼似的背影,以及果东怀里的刀,陈然脑子瞬间清醒,“你拿我的刀做什么?”
若是别人,在靠近的瞬间他肯定立刻就会清醒,但那人是果东。
陈然起身就要去抢回来。
果东本能回头,见陈然凶巴巴扑过来,他吓得都炸了毛,他赶紧抱着刀往门外飘去,要逃跑,“不给。”
陈然快得很,而且他能感觉出来陈然非常不喜欢镇上的人,如果继续让陈然拿着刀,万一陈然趁他不注意伤害镇里人怎么办?
“果东!”陈然追出门。
天才刚刚雾蒙蒙亮,山里还是一片雾气,地上是打着霜的草叶,整个世界如同梦境。
陈然追着果东一路追进树林,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但再快也比不上果东的消失。几乎是进入树林后的瞬间,果东就消失不见。连同果东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陈然的长刀。
“陈然?”告近听见动静惊醒,追了上来。
“我的刀被他拿走了。”陈然眉头皱起,这种感觉极为不好。
“什么?”告近惊讶。
他的折叠刀就算了,想着身旁还有个陈然,他心里多少能有几分安全感,可要是陈然的刀也不见了,那他们……
“还有我的拐杖。”兰昊逸慢一步跟上来,他手里拿着的拐杖是果东替他做的那根,他自己的那根已经不见。
没了刀没了拐杖,果东甚至连陈然手上的狗链都拿走,他们现在是一样附灵物都没了。
“怎么办,去找他抢回来?”告近问。
“去哪找?”兰昊逸环顾还处在雾中的世界一圈,黑了脸。
树干在雾气之下模糊一片,就仿佛一道道人影竖立在雾中,明明该是梦幻般美好的场景,蓦的就变得诡异。
“那个笨——”陈然本能的就想要骂人,骂到一半剩下的那个字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果东真的就是笨蛋吗?
不是。
对于现在的果东来说,本来他们才是坏人。
而镇上那些人对于现在的果东来说,就像是他父母一样的存在,甚至是比大部分人的父母都更加重要。
很多父母只是给了孩子生命,对孩子却并无任何感情,更多的只是一份责任,甚至厌恶的都不少。
但镇上那些人不光是创造了果东,更加是让果东能一直存在的“神”。
说来可笑,但事实却就是如此,因为那些人所以才有了果东,如果没有那些人,那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果东的存在。
对果东来说,他们才是神。
一个人,从坏人手里保护自己的神,有什么不对?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就这样干耗下去,而且今天都已经是第三天……”告近有些急了,急他们能不能出去的事,也急果东接下去可能会遭遇的事。
明知道果东要遭遇什么,如果到时候他们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要让他们袖手旁观?
一想到这可能,告近心口就闷得慌。
无人说话,陈然和兰昊逸均沉默。
重新回到茅草屋,三人沉默地坐在屋里。
太阳升起,树林中雾气散去,陈然才总算打破沉默,“总之先盯紧钱家的那个年轻男人,他肯定有问题。”
告近看了陈然一眼,没有反驳,现在也只能这样。
“我去镇上盯人。”陈然起身。
告近张嘴想说他也跟着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然走到门口临出门前停顿,他回头,看向兰昊逸和告近。
“行了,知道了,我们会跟他聊聊的。”兰昊逸道。
陈然不再说什么,转身向着山下而去。
他并不想和果东闹僵,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幼稚,他只是忍不住,一看见那些人一想到果东经历的事他就忍不住的火冒三丈。
树林中,把陈然的长刀长好,果东双手叉腰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动作间,果东看向一旁乖乖蹲坐在地上,他从告近身边带走的那个鬼,后者乖巧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点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果东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乖。”
告远微微低头,一如之前被果东从副本中带出来时。他并未开口,他还活着时话本来也不多。
“帮我看好这些东西。”果东道。
告远微微点头。
见告远听话,果东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有笑容浮现,“还是你最乖,陈然就是个讨厌鬼。”
一想起陈然,果东就生气。
陈然干吗要那么坏?非要去拔人家的菜。
生气间,果东又掏出自己藏在身上的钱袋把钱倒在掌心里数了数,镇上的大夫看病是要收钱的,也不知道他的钱够不够让陈然看病……
陈然动不动就生气,还去拔人家的菜,肯定是因为生病了。
数完钱,果东把钱收了起来。他决定等他有空来去镇上大夫家里蹲几天,看看大夫给人看脑袋要花多少钱。
“那我先走了。”果东说着向着神庙那边飘去。
告远看着果东离开,直到果东不见。
告远低下头去看向就藏在脚边树叶下的一堆东西,他的手探过树叶,精准的找到树叶下的那把折叠刀。
重新回到神庙,果东先是扒在树后远远的张望了会,没在神庙外看见陈然,又只在神庙当中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息,他才缓缓向着神庙靠近。
兰昊逸和告近一直在等着果东,一从门口看见逐渐靠近的果东,两人立刻对视一眼。
他们没有主动出击,而是继续在屋里发呆。
果东在门口看了会后,飘进屋里。
他在兰昊逸和告近中间飘过,试图引起两人的注意,但他来回飘了两趟,兰昊逸和告近也没理他。
面对两人的忽视,果东有瞬间的不安。
兰昊逸他们能看见他,他还是很开心的,镇上的人就看不见他……
“他呢?”果东别扭的主动开口。
“谁?”兰昊逸抬眸。
“……就是他呗。”果东都不想提陈然的名字,他昨天才下定决心再也不想见到陈然,现在就主动找人,弄得就好像他不生气了似的,他可生气了。
“哦,你说陈然啊?”兰昊逸反应过来。
果东看去。
“你不是不想见到他吗?所以他就下山去了。”兰昊逸道。
听说陈然走掉,果东两只眼睛缓缓瞪圆,脸上都是惊讶,惊讶之下则是不安和心虚,陈然走掉了?
因为昨天他凶了陈然?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可是陈然不应该去拔人家的菜的,而且陈然的刀也不是好刀,刀里有坏东西,经常带着会生病的。
陈然肯定就是因为经常带着才生病了,才会莫名其妙就生气,才会去拔人家的菜。
果东视线往门外飘去,他想要去找陈然,陈然没有钱,换不到包子,他会饿死的……
兰昊逸和告近对视一眼,两人原本严阵以待准备大干一场的身体都随之放松,果东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果东。
“你能把我们的东西还给我们吗?”告近轻声问。
果东看去,他眉头皱起,不明白告近他们做什么总执着那种东西,“可是那些东西里面有坏东西。”
“但是那是我们保护自己的武器。”告近语气严肃而不失温柔,他不觉得果东说不通,果东从来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保护自己?”果东迟疑,“我可以保护你们,如果你们遇到野兽,我会把它们赶走……”
“你又不可能随时跟在我们身边。”
“我可以,我可厉害了,我可是神。”果东双手叉腰,给自己厉害坏了。
“那我们三个要是分开呢?”兰昊逸问,“陈然下山了,我们还在这里。”
果东哑然,他依旧是那皱着眉头的表情。
“那如果要杀我们的人,就是镇上的人呢?”
果东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否决,“不会的,镇上的人都可好了,”
“万一呢?”告近依旧是之前那严肃而不失温柔的语气。
“不会。”果东固执,镇上的人才不是坏人,陈然才比较坏。
“被你带走的那个鬼是我的哥哥。”告近语气越发温和,“我已经没有其他亲人,就只剩他一个。”
果东脸上有瞬间的惊讶,旋即是慌乱,“我没有对他怎么样,我就是让他帮忙看着你们的东西,他还好好的,真的。”
“陈然的刀对他来说意义也很特殊,那把刀曾经害死了他的父母朋友,他应该很讨厌那把刀,但那把刀也救过他的朋友和他,而且他和他父母之间的联系大概也已经只剩下那把刀。”告近又道。
“我……”听着告近温和的话语,果东微微低着头,就像是个因为做了坏事而被训斥了的小孩。
告近笑笑,并不去逼果东,这时候的果东也确实就像个小孩,因为这时候的他所经历的所相信的都是美好的,他本来就是在美好中诞生的存在,直到……
“我们保证不会去随便伤害镇上的那些人,除非镇上那些人先伤害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人,所以,可以还给我们吗?”告近问。
果东看看告近的眼睛,告近没有撒谎,告近很认真。
果东又看看兰昊逸,兰昊逸也正静静看着他,兰昊逸也没撒谎,他眼神真挚无比,但兰昊逸眼底深处却是如同漩涡般莫名的难过。
“你们为什么总是难过?”果东不解地歪着头。
果东早已经发现,包括陈然在内,告近他们三个人总是时不时就难过,就像是有哪里痛得不行痛得马上就要哭出来。
兰昊逸和告近被问得一愣,果东那话就像一根针猛的一下扎在他们心上,两人的眉头都向着额心皱拢,因为如果不这样,他们都怕他们会不受控制地露出更加难过的表情。
“很痛吗?”果东看着两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慌了手脚,他赶紧伸出手去摸摸两人的脑袋,摸摸就不痛了。
被摸了头,兰昊逸和告近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东当他们是小孩吗?
不过大概是果东的神力确实起了作用,他们心口原本因为刚刚的对话而苦痛的感觉淡去几分,虽然依旧酸涩。
见兰昊逸和告近不难过了,果东松了口气,“我可以把东西还给你们,但是你们要保证不能伤害镇上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果东十分的严肃,“因为他们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好。”兰昊逸同意,他表情十分认真。
“如果他们不主动伤害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人,我们保证不伤害他们。”告近也十分认真。
如果那些人不伤害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人,那他们绝不会伤害那些人,但如果那些人敢动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人,那他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那好吧……”果东点点头。
果东向着神庙外飘去,飘出一段距离他又飘回来,他看看两人又看看山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们等下去把他找回来。”告近好笑。
“他其实没有恶意的。”兰昊逸也赶紧道。
果东一下就精神起来,但他并不表现出来,他臭着一张脸,“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说着,果东向着树林里飘去,要去拿陈然他们的武器。
镇上。
陈然揉揉有些发痒的鼻子,继续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的宅院。
他早上就下山,然后就在钱家宅院外等着,但直等到下午他也没看见之前那男人。他也找人问过,那男人应该还并未离开。
白等大半天没见到人,陈然耐心耗尽,正琢磨要不要翻墙进去看看,身后就多出一道声音来。
“你是在等我吗?”
那声音是一道男声,低沉而温柔,光是听声音都能让人想象到它的主人温文尔雅的模样。
陈然回头看去,果然在自己身后看见之前在钱家的那年轻男人。
那男人长相并不算出挑,但声音却相当好听,这一点就连陈然都不得不承认,以至于他只听过一次就记住。
陈然眉头紧锁,他并未感觉到这男人地靠近,这让他感觉非常的不好,特别是在他手中连个武器都没有的情况下。
“不用紧张。”男人笑笑,“我只是看你在这盯了很久,所以过来问问。”
“问什么?”陈然眉眼冰冷,一点不掩饰自己的不喜,特别是在听见对方那句“很久”之后。
进副本最初的那几年陈然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但随着他进的副本越来越多,他早已经不是那种会连对方靠近身边都察觉不到的笨蛋。
可这人不光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他背后,更是在他都没察觉到对方时就察觉到他的存在,甚至还反过来观察了他。
“自然是问问你为什么对我如此有敌意。”男人笑笑,“我叫祭月,你之前应该已经打听到,我是个祭司。”
“祭司?”陈然惊讶,这个他还真没打听到。
“你还不知道吗?”祭月笑笑,“现在你知道了。”
“你来这镇上做什么?”陈然询问。
祭月惊讶,没想到陈然会问这个,但他还是如实答道:“只是路过歇歇脚。我之前领命去另外一个地方办些事,现在正在回城复命途中,正好钱家和我认识的人有些关系,所以就过来借宿几天。”
陈然并不信祭月的话,他如果真的只是路过,又怎么会发生后面那些事?
陈然试图从情绪去分辨祭月到底是在说谎还是说真话,这是他体内也有阴气后他摸索出来的能力,但他从祭月身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那种感觉让陈然感觉非常不好,因为那就像祭月的实力远在他之上。
“你呢?”祭月问,他上下打量陈然,“我以前没见过你。王上一直喜欢有能之士,你若是我国之人,以你的能耐我以前不可能没见过你。”
陈然并不准备回答,他直接转身走人。
祭月没想到陈然会这么无理,脸上再是惊讶,旋即他一脸无奈地摇头浅笑。
离开钱家院子附近,陈然一边琢磨祭月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一边琢磨接下去的事。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如果这个副本依旧和其它的副本一样,那事情肯定就发生在这几天里……
陈然走着,眼角就瞥见街道旁那一抹熟悉的红色,他停下脚步看去。
夜里,陈然回到山上时已是月明星稀时。
兰昊逸和告近见他回来,松了口气,他们本来都琢磨着要下山去找人。
陈然一进门就看见放在屋内的长刀,这让他情不自禁转动脑袋去寻找。
“他中午就把东西还回来了,现在不在。”兰昊逸语气凉凉,谁让陈然总去招惹果东,现在被讨厌了吧?
陈然收回视线,他把长刀拿在手里。
“怎么样?”告近问。
这个副本的季节是冬季,他们又在深山中,山里温度极低,特别是入夜之后。
兰昊逸和告近在屋里生了火,正坐在火边烤火。
“那家伙是个祭司……”陈然把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陈然的话,兰昊逸和告近思索片刻。
“这事绝对和他有关。”兰昊逸几乎肯定。
“那村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告近也觉得这事绝对和祭月有关。
“明天起你们两个就待在山上看着他,别让他下山。”陈然道。
不用陈然去解释,告近两人也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
“他未必会听话,而且他要想下山我们也根本拦不住。”兰昊逸不赞同,他们又没办法找根绳子把果东捆起来。
“那你呢?”告近问。
“我去镇上盯着祭月。”陈然道。
“就算我们阻止果东下山,不让那件事发生,一旦到了最后的时间点,这整个世界还是会按照历史走动,这毕竟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兰昊逸提醒。
陈然没说话,他抱着自己的长刀到一旁坐下睡觉,像是只要闭上眼听不见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兰昊逸无奈,但也懒得再说什么,陈然不是不知道。
入夜后,山上温度更低。
陈然半夜时被冻醒,他给火堆添了些柴火后,正望着逐渐烧起来的火堆发呆,他怀中就多出个白白的东西来。
陈然低头看去,是个包子。
陈然抬头,周围一片空荡。
“不是说不能偷东西?”陈然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把那包子拿起来看了看,之前那四个包子吃下去,他现在看着包子都反胃。
“没偷,我给钱了的。”果东的声音在黑暗中急急传来,他和陈然不一样,他才不会偷东西。
“那你哪来的?”陈然挑眉。
“我买的。我把钱放在柜子上,然后才偷偷拿的。”果东显形。
陈然举起包子在鼻子下嗅了嗅,他突然觉得包子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你自己都说是偷拿了。”
果东噎住,他一张脸都气红,从脸到脖子再到耳朵,他整个人都气得鼓起来,变成一只圆滚滚的河豚飘在空中,陈然总是喜欢跟他对着干。
“讨厌鬼!”果东发起攻击。
陈然把包子串在树枝上,拿到火上烤,同时幽幽抬眸看了眼果东。
果东看见自己的包子,伸手就要去抢,“还我。”
他不给陈然吃了,亏他还特意留了这么久,陈然就是个讨厌鬼。
陈然把串着包子的棍子举到一旁,避开果东的手,不给果东抢回去,“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我不给你了。”果东接着抢,果东穿着长袍飘在空中,这让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只扑腾着的蝴蝶,还是胖乎乎飞不起来的蝴蝶,傻乎乎的。
“已经给了。”陈然拒绝。
“那个不作数。”
陈然举手,再次躲开都扑到自己怀里来的果东后,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扔了过去,“拿去。”
果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接。
接住那东西,果东低头看去,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后他眼睛都亮了起来,“这是什么?”
“钱都不认识,你是笨蛋吗?”陈然漫不经心的把包子放回火上烤。
被骂,果东伸出自己尖锐的爪子给陈然看了看,然后赶紧道:“我当然知道这个是钱,我是问你你把它给我干吗?”
陈然给他的是用一串稻草串起来的钱,圆圆的铜片在火光下泛着暗淡的光芒,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稻草上有好多个钱,足足一把,果东一只手都握不住。
这些钱都快有果东攒的那么多了,他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攒到那些钱。
“不要?不要就算了,还我。”陈然伸出手去。
果东愣了下后反应过来,他赶紧把拿着钱的手藏到自己的背后,不放心,怕陈然后悔又抢回去,他还赶紧飘得远远的。
躲好,兴奋得耳朵都红起来的果东眼睛亮闪闪地看向陈然,他喉结紧张地滑动,“你真的要给我?”
“不要算了。”陈然注意力都在火堆上,他的包子已经烤到表面金黄,空气中也弥漫出淡淡的香气。
“可是这么多……”果东稀罕坏了,他把藏在背后的手拿到面前,举起掌心,摊开,在火光下拨动那些钱,小心翼翼地一个个地数了起来,“二十个!”
他自己总共也才二十三个,那二十三个还是他还攒了好几十年才攒到。
“你真的要给我吗?”果东都有些不知所措,幸福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把他都吓到。
陈然抬眸看去,看见果东眼中的不敢置信和害怕梦醒的不安,陈然只觉一颗心像是被刀子狠狠扎了下。
“真的给你。”陈然把烤热的包子举到面前咬了一口,原本金黄焦脆的外皮,咬在嘴里时没了他预料当中的美味,反倒是让他觉得食不知味。
“在我们那上班的话,一个月可以拿五万。”陈然干巴巴地说道。
“五万?”果东茫然,“很多吗?”
“一年下来,按数量全换成铜板的话,大概可以把这间屋子都装满。”陈然瞥了眼茅草屋。
果东看看自己的茅草屋,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得老大,那数量都已经超出他的认知。
“加班还有加班费,加一次班就是一个月的工资,一个月可以加好几次班。每年还有奖金,奖金也很多。”陈然继续道。
果东已经不躲得远远的,他都飘到陈然的身边。
他红着耳朵看着陈然,陈然说的那一切对他来说就像做梦一样,如果真的能赚陈然说的那么多,那他不是很快就能赚到超多的钱?
“那每年能有多少?”果东咽咽口水。
“你数不清那么多。”陈然抬眸。
果东兴奋坏了,他绕着陈然转了半圈,然后又兴奋地凑到陈然的身边问道:“分给镇上的人够分吗?每人一个。”
陈然觉得果东就是在拿刀子往他心上割肉。
陈然把嘴里经过烘烤后干巴巴的包子咽下去,那包子噎得他喉咙都发痛,“够分,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就够每个人分好几个。”
“真的?”
“真的。”
“真好……”果东稀罕得不得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个月就够每个人分好几个,那一年得多少啊……”
他攒了几十年,总共也才攒了二十几个。
“你要去我们那吗?”陈然问。
果东愣了下,他有种从美梦中猛然惊醒的错觉。
他脸上逐渐有失落浮现,就仿佛那些钱都长了翅膀从他手上飞走,让他心痛得都快要窒息。
看见果东脸上的惊醒和失落,陈然喉间越发苦的厉害,“我们那,神也可以打工,不是人也没关系。”
果东喉结滑动了下。
“每个月都会有休息时间,你可以等到休息时间了再回来看他们。”陈然道,他知道这不可能,但哪怕只是嘴上赢一次,他也想赢一次。
“休息时间?”
“每个月大概八天。”陈然道。
果东咽了咽口水,就像只馋得不行的猫。工作一个月就够给镇上每一个人分好几个钱,想想自己拿着一大堆的钱给镇上的人分钱的场景,果东美坏了,他都恨不得在空中打滚。
“怎么样,要去吗?”陈然问。
“不去。”
陈然拿着棍子掏火的动作顿了顿,他抬眸看向果东,果东依旧是那副想到什么美好场景而美滋滋的表情。
那表情太美好,美好得陈然喉咙都苦到发痛,“为什么?”
“要离开那么久,万一我不在的时候镇上的人出事了怎么办?”果东理所当然。
陈然一下失去说话的兴致,低着头看着面前因为柴火烧过半而逐渐减弱的火舌。
果东美滋滋的继续幻想,他要是给每个人都分钱,镇上的人肯定会特别开心。他们开心了他就开心。
“你跟我来。”果东抓住陈然的手腕,拉着他向门外飘去。
“去哪?”陈然问。
兰昊逸说得对,他没必要去招惹果东惹果东生气,但他也着实不想去看果东的宝贝镇子,他是真的怕他会忍不住把看见的一切都砍了。
“去了你就知道了。”果东兴奋地拖着陈然往树林里而去。
原本还戒备着的陈然,见他们去的方向并不是能够看见镇子的崖壁,不再抵抗,任由果东拉着他往树林里而去。
这座山很宽很大,山上到处都是树林,平时少有人上来,大多数地方都还是原始的树林状态。
果东熟门熟路地拉着陈然一直往前走,在树林里走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后,在山腰往上些的位置,一处没有树木的宽阔斜坡上,迎着月光的那面,他们停下。
“你看!”果东兴奋的张开手臂指给陈然看。
月光下,草坪中,他们脚下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个才到膝盖高的破旧小神龛。
神龛是石头做的,简简单单的几片石板搭成个小房子的形状。
时间太久,神龛的“屋顶”都歪向一旁,像是随时要垮掉,看着就让人担心。
神龛的里面放着块小石板,石板上原来好像写着什么字,又或者本来应该是个神像位,但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风化得模糊不清,已经只剩下半个巴掌大小。
“我就是在这里醒来的。”果东兴奋的和陈然说,一边说他还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给陈然看,“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只能在这盒子里面,不能出来。那时候这边有一条路,经常会有人从这边经过,有时候有的人会在盒子面前放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他们会闭上眼睛拜拜。”
“有的人的拜拜会很舒服,有的人的拜拜就很讨厌。”果东回忆起那种感觉,皱起眉头,但他很快又恢复。
“后来我就能离开盒子,但我不能走太远,我只能在这附近。那时候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就经常会有人来这边拜拜。”
“后来那些人在山下住了下来,山下原本的小村子也逐渐变大,我能下山的时候,山下已经住了五十多户人家……”
“再后来镇上的人就越来越多,村子就变成镇子。”
“但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好的,有时候镇上的人会突然就死掉,然后整个镇子的人都会哭……”
“有时候还会打仗,外面那些讨厌的家伙会冲到镇子上抢东西烧房子,他们还杀镇上的人,我跟他们说这样不好,但他们看不见我……”
“盒子里有时候也会来讨厌的家伙,以前有一只鸟就要住在盒子里,我把它赶跑它又回来,好多次,后来它还在盒子里生了一窝的蛋。没办法,我只能暂时借给它住,然后我每天都只能缩成小小一团。”果东说起来就生气。
“结果第二年它居然还想住在盒子里!”果东气坏了,“大胖鸟!”
月光下,果东兴致勃勃的和陈然讲着,这些事情他以前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也没人会听他讲,镇上的人甚至看不见他。
现在,他却兴奋得停不下来,他想全部告诉给陈然知道。
陈然虽然是个讨厌鬼,但他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果东兴致勃勃手舞足蹈地讲着,他也不知道他讲了多久,等他一口气从他醒来讲到现在时,连他自己都觉得已经过了好久。
他连忙回头去看陈然,他以为陈然肯定已经睡着,天黑了之后人类就会睡觉,叫都叫不醒。
陈然并未睡着,他坐在神龛旁的草地上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瞳孔被月亮照得通透,变得像是半透明的墨玉,很漂亮。
果东飘过去,他告诉陈然,“如果我能去你那里就好了。”
陈然原本淡淡勾起带着笑意的嘴角抿了下,原本半透明墨色的眸子瞬间墨黑,他就像被什么东西一下拉入万丈之下的极黑深海,四周不断涌来的冰冷海水不断撕咬拉扯着他的身体,让他痛不欲生。
果东在陈然面前俯下身,他浅浅的眉轻蹙,眼神担忧,“你为什么总是在难过?”
他哄小孩似地摸摸陈然的脑袋,就像摸摸兰昊逸和告近的脑袋时一样,他也不希望陈然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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