毬场上陆陆续续下了许多人,加之又总是一马当先的局面,四周的看客都有些了无兴致。
孟夏的熏风吹得人懒洋洋的,执槌的宫人巴巴地望着那香炉,终于等到七寸长的香燃尽,手中鼓槌恣意畅快地落到那高悬的锣上。
震天价锣响惊醒了帷帐里闭目养息的宁国公夫人,她眯了眯眼睛,笑问道:“哪一队胜了?”
“自然是百花姐姐了。”国公府上三小姐韩璎也是个好打马球的,只因自家娘亲说她已定了亲、不宜再去招摇,她才巴巴地在台下观望;此时见百花打得这样漂亮,心里愈发跃跃欲试,“改日三嫂嫂也约一场马球,让我跟百花姐姐比上一比。”
楚清听了笑道:“她可是在战场上搏命的人,哪会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
韩璎不服气似的努努嘴,肉包似的小脸分外可爱,回头再瞧见百花从毬场上下来、阔步走向大案去。
韩璎看了看婴儿肥的双手、复而抬手戳了戳脸颊——百花姐姐可真好看啊,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她一样好看呢?
...
这头百花却全然没瞧见韩璎,只顾着往主案走,一边问道:“属家四娘子是自己坠马的?”
珊瑚凑近了低声道:“奴婢眼见金家那位姑娘上前撞了属娘子,只因是侧面阻挡、加之属娘子同主裁官说是自己不慎坠马……”
百花忽而停下脚步,转头道:“太医院属家,是不是和怀亲王府交好?”
几年前茶花宴上被叶朗赭设计那一节,她似乎记得含山要请的那位正是属太医。
“含山公主和属家亲近,但这位四姑娘却不同。”珊瑚想起方才秋雨说的闲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百花,“属家四姑娘是属太医年轻不懂事那会儿闹的风流债,她生母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了,到死都是个外室——不防这事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参属太医私德败坏,险些害属太医入不了仕,因而属家一大家子人都不待见这位四姑娘。”
百花还欲细问,却见四周女眷已散了、预备着下一场的少年正陆陆续续往这边来。
宁令哥一身月白的长袍干干净净,周身没有一丝李元昊的英姿豪气、反而同他哥哥一般超然出尘。
百花见他身边另有外男,只远远同他点头回了礼,回头快步往主案前去了。
方才被挑走了一斛东珠,百花便要了那花囊。
“公主不是喜欢那荷叶笔洗吗?”珊瑚疑惑道。
百花闻言瞥了一眼那笔洗,上头荷叶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果真是个好东西。
“不必了,不过是个笔洗,新奇的花样还多着呢,”百花抬手抚了抚那锁子甲,“属家姑娘平白无故跟着我遭了殃,我合该帮她一把。”
这头捧了盒子,主仆二人仍回皇后娘娘帐子里去,百花放慢了脚步,让珊瑚能将属家的恩怨纠葛悠悠地讲清楚。
“属家四姑娘虽是进了门,却只是让嬷嬷管着,秋雨说也是这两年姑娘大了才好些,从前缺吃少穿随意打骂的事可传得满兴庆府都是。”这等家长里短的话从珊瑚嘴里说出来,带了些莫名的好笑,“听闻这位四姑娘从前都是不能出门的,也是年龄到了,属家急着将她嫁出去、这才许她出来打打马球、赏赏花。”
这样落魄的姑娘,即便是被人撞下马来也不会有人为她出面吧?
“是金明撞的她?”
珊瑚闻言微微一怔,复而轻轻点了点头。
忽的,两人后头锣声一响,这一场也开赛了。
百花看了看场上鲜衣怒马的少年们,又忍不住朝含光殿外头望了一眼,目光里有一闪而逝的忐忑。
...
比之女子柔柔弱弱的打法,这一场男子马球显然要精彩许多。
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纵横如飞,月杖下七宝球横冲直撞、四处摇摆,更有从空中截住球来的绝佳场面……四周看客们都被赛况抓紧了心弦,忍不住起身凑近些看。
主帐里却又不同,比之马球场上的争分夺秒又是另一番热闹。
各家的夫人娘子瞧准了间隙就前来问安,或是同皇后娘娘恭维两句,或是同后妃闲话半晌……如此这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百花的耳朵就没得过半分清净。
直到第四场比赛过了一半,宁令哥也从场上回来,主帐里才渐渐清净下来。
“瞧瞧你跑得满头大汗的。”皇后娘娘眸子里都是慈爱的笑意,嘴上却忍不住嗔怪道。
“我还想着小侯爷不回来,今年就该我拔这头筹了,”宁令哥笑道,“不想今年兴庆府又来了许多新鲜的人,方才得胜那位主攻手是铁鹞子的新秀。”
“这些都是真刀真枪磨练出来的功夫,四皇子成日里学的都是国政民生,也不必多计较。”一旁的修媛生得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圆润得很。
宁令哥摆了摆手,笑道:“娘娘多虑了,我不过是想看看小侯爷那样俊俏的功夫打不打得好马球罢了。”
众人听了都是笑,唯有百花心底暗暗叹息一声。
这兴庆府里没了贺娘子,于黎廷哥哥来说就成了不愿触及的伤心之地了吧。
这头众人正说着话,却见张元信步上前来,不卑不亢地向众人问了安。
宁令哥此时见了他,好奇道:“方才怎的不见张大人上场与吾等同乐?”
张元笑道:“前朝议政耽搁了,心里虽是盼着能打一场,不料进了这含元殿方知为时已晚。”
“却也不晚。”宁令哥笑道,“后头还有组队赛,张大人若能找着相熟的娘子作伴,还能打上一场。”
话音未落,张元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就瞥到了百花这头来,宁令哥见状忙道:“百花姐姐与我同队罢?”
方才那巧嘴的修媛暗自打量了皇后的脸色,捂了嘴笑道:“四皇子同公主一队,这不是让场上的人为难么?依我看啊,你们二人可不许在一处。”
还不待宁令哥出言反驳,张元便恭恭敬敬向百花揖了一礼,含笑道:“即使如此,不知公主可愿与在下同打一场?”
百花不着痕迹地往外望了一眼,心底暗自叹了一声,起身笑道:“乐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