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人戏精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大概也就高中毕业没多久的样子,明显刚刚踏入社会,好像真不怎么懂那些蝇营狗苟的事儿,真就是来表达一下感激之情,非常有淳朴之风。
看她走的这么痛快,千原凛人看了看豆包,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有些惭愧了。他本质上还是偏大学生一点,虽然经过了一定的社会磋磨,显得比较成熟,但实际上依旧没能练成铁石心肠,脸皮也不够厚。
他想了想叫住了这戏精,温言问道:“先别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方便告诉我吗?”
这么淳朴,感觉比熊猫还少了,也许该帮她提个醒儿。
那路人戏精闻言很恭敬的又坐回去了,低头道:“失礼了,忘了做自我介绍……那个,我叫做近卫瞳,今年十九岁,来自四国德岛的一个小渔村,是家中的次女,今年十一月才来到的东京都,刚刚加入了teb的路人演员课,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千原凛人在记忆碎片中搜索了一下,感觉好像说的就是他原本世界中的德岛县,也就是四国岛最有名的那个贫困县——曰本古时四国岛被称为南海道,但后来四家诸候在岛上连年混战,打出了一地狗脑子,还夹了一堆狗血,过程能拍十部大河剧,影响深远,从此便被俗称为四国岛了,而且相对比较偏僻贫瘠,算是个鸡不飞狗不跳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一般人赴日旅游都不会选那里。
四国岛就够穷的了,德岛号称是四国最穷的地方,那肯定就是真穷了,所以这是跑到大城市来打工吗?
想想也算正常,华夏也有一堆人很想去北上广试试吧?自己要是穿回了九四年的华夏,肯定也会往那里跑。
他又问道:“那为什么想要当演员呢?”
近卫瞳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就涉世不深,很单纯,说话也很耿直:“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家乡的人都知道我出息了!”
接着她又详细解释道:“我离开家乡时,他们都笑话我,说我坚持不了一年就得灰溜溜回去,我不想让他们都笑话我!而且,我也不想当海女,我讨厌鱼!”
千原凛人愕然:“海女?”
“对,就是海女,我奶奶是海女,我妈妈是海女,我姐姐也是海女,她们也要我当海女,但我不喜欢海,也不喜欢鱼,所以我要当演员。”
千原凛人挠了挠眉毛,感觉这逻辑链怪怪的,但好像又没什么毛病,而且你们家原来从事这么古老的职业吗?
难怪你自称“海的女儿”,我还以为你人鱼童话看多了,没想到是真的,也难怪你水性那么好,一个猛子能扎出去半条河——对海女来说,那河就是个澡盆子吧?
海女这职业,很多人可能没听说过,但这一职业真的很古老,可考的历史就有两千年以上了,各国都有,在曰本又被称为“蜑”、“蜑女”、“蜑妇”、“潜女”、“潜妇”、“白水郎”——疑似是从中国泉州跑过去的,所以取了“泉”字拆开来为称呼。
而且“蜑”通“疍”,曰本的蜑民和中国的疍民各方面都很像,半海半山而居,以舟为家,以海就食,也都信仰龙神,所以有人说曰本的海女祖先都是宋元时期从泉州跑过去的疍民,不过没有考古证据证明这一点,隔了这么久谁也说不清了。
莫非是半个老乡?
千原凛人打量了近卫瞳几眼,发现根本没有老乡的样儿,就是一个标准的日式美少女,还是穷困型的,直接放弃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
而海女这职业主要靠潜入海底深处,捞取海物谋生,便宜的比如海蜇、海带、珊瑚,贵一点的比如珍珠贝、龙虾、鲍鱼,一度兴旺过,也不是只有女性能干,只是因为男性比较爱逞强,容易出危险,一般还是女性从业占绝大多数。
但这一行到2019年基本已经快绝种了,主要是科技发达了,海产品养殖业、捕捞业把这一行业的利润空间都给挤没了,赚不到钱养不了家,后人自然兴趣全无。
千原凛人觉得近卫瞳想改行是对的,但她选了演员这一工作,真的不切实际。
她本身长相就不怎么达标,而且就算达标了,演员也不是普通人想像中的往镜头前一站就完事的职业——任何事都是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
片场一般都会有几十上百人在,记场板一响,几十双满是审视等着挑毛病的眼晴盯过来,导演更是虎视眈眈准备要吃人,任何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基本都不可能保持自然放松的状态,会情绪紧张,肢体僵硬,甚至肾上腺素分泌超标,头脑开始发懵,动作变形,口齿不清,说话颠三倒四。
当然,这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丢人的,这是一个正常人天然拥有的防卫心理,但演员不能有这个,必须通过严格的训练来打破它。
记场板一响,演员可以在几十个人面前撒泼打滚,可以在路人围观下哭泣、狂笑、平静无波、装傻充愣,可以在导演的要求下四肢着地,爬来爬去,演狗像狗,扮猫像猫——这就是所谓的能马上投入角色,能放得开,能演敢演。
此外,哪怕是普普通通的说话,放到演员身上也需要经过训练的,起码要做到发音有力,语音标准,声调自然。
平时人说话都是达不到这标准的,虽然大部分人都自我感觉良好,但真读一段台词录下来一听,往往有语速过快、地方口音、省字吞字、语调变形、缺乏情绪表达等问题。
就像近卫瞳一样,她现在明显自我感觉超级好,跃跃欲试,表现欲极强,但真让她读台词,估计四国岛的观众听起来问题不大,但北海道的观众都得一起皱眉头,甚至有些句子听不懂都有可能。
更不要提读台词时还要配合角色心理状态了,或甜或腻或怒或冷,没经过训练,能不能传达出来也是个问题。
所以,真不是千原凛人在小瞧她,她现在当个人肉背景板肯定是凑合的,但给她一个c位或是高戏份配角,她能被导演骂死在片场,甚至她往镜头前一站,发现对面四五十号工作人员盯着她,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和抢镜完全不一样,整个人立马懵了,直接留下终身心理阴影也不是不可能。
看在六个豆包的面子上,千原凛人好心相劝:“你不想当海女那没什么,但演员这一行真的不太好干,你有考虑过干别的吗?”
近卫瞳腰板挺直,表情严肃,用力道:“没有!”
千原凛人无语了,你是不是傻?目标明确是好事,但你也要考虑一下现实,确定一下这目标有没有达成的希望啊!
立志建一座摩天大厦是很不错,但你连地基都没打好,就算拼上命的砌墙又有什么用?
近卫瞳看他没说话,似乎担心决心表的不够明显,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会努力的,只要付出努力,就一定会成功!”
千原凛人更加无语了,虽然路人演员确实有杀出重围的,但那种万里挑一!都是一边当路人演员,一边反复琢磨思考演技,然后通过一次一次试戏试镜来突破自己的心理防卫本能,最终还得有气运加身才获得了成功——仅就是反复去试镜就很折磨人了,一次一次的努力,一次一次的被否定,内心痛苦非常,没有一颗大心脏根本熬不过去。
他有点不想劝了,说起来非亲非故,她头铁就让她头铁呗,但他看了看桌上的六个豆包,想想她的人品,再看了看她干劲满满的脸,还是叹道:“你没经过表演专业训练,想干这一行非常困难,我建议你先……”
他话还没说完,近卫瞳就高兴道:“我有训练过!”
“嗯?”
“我自学过,我能说哭就哭,而且我最近在看《新电影人》杂志,对表演理论很精通。”近卫瞳表现欲确实挺强的,不愧戏精之名,用力揉了一把眼,眼泪就滋出来了,直接糊了一脸。
千原凛人又沉默了,出现了少有的无力感——混蛋,这特么的连演员的基本功都算不上!
面对这傻蛋,他真想拿起个豆包摔在她头上,但万幸面对弱势群体时,他态度一般格外好,伸手止住了她的“表演”,认真给她解释起了表演是什么,要当一个演员应该具备的最基本条件是什么。
近卫瞳听着听着愣住了,她就读到高二便辍学回家接受海女训练了,文化层面不高,而她老家那个小渔村说实在的,信息挺封闭的,她这高校二年级放在村里就算文化人了,接受外界信息一般只能靠村里的三台电视。
她从小就很喜欢看电视,很羡慕电视里的人,经常在村里模仿,大了立志也要出现在电视里,让村里笑话她的人刮目相看,但从没有人这么详细的告诉过她该怎么才能出现在电视里。
她听完了后,呆了好半晌,这才喃喃道:“啊哩,原来当演员有这么多讲究吗?”
千原凛人轻轻点头:“是的,这是一项专业性极强的工作,需要付出很多,而且就算你付出很多,出人投地的机会也很渺茫,因为你会发现无数比你有才能还比你努力的人,甚至这些人的运气都比你好,所以我不建议你选择成为一个演员……那个,你现在在哪里打工?”
凭当路人演员,在东京是活不下去的,她肯定有打工,也许那才是她真正喜欢做的事。
“我在明石码头杀鱼。”
“杀鱼?你不是不喜欢鱼吗?”千原凛人想起来了,上次见这家伙是在送鱼的路上,那就是杀完后送货上门?
近卫瞳叹了口气:“是非常讨厌,但我只会杀鱼,而且杀得快杀得好,工钱比较高,所以只能干那个,不然连租房子都租不起。”
“是长期工作吗?”
“不是,就是没钱用了,我就去那里打零工。”
千原凛人挠了挠眉毛,感觉那就有点麻烦了,想了想问道:“听完我说的,你还非要坚持当演员吗?你现在连一个演员最基本的条件也不具备……”
近卫瞳连犹豫都没有,让千原凛人感觉他刚才的苦口婆心只是放了一串响屁——她用力点头:“我想,我要上电视,我要出人头地。”
千原凛人叹了口气,只能继续给建议了,“那你就不要这么胡闯乱干了,做事要有计划性。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先想办法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拿到稳定的收入,然后报一个专业一点的表演学习班,同时还要学习标准语,你的口音有点重,这一点必须改,然后健身节食减肥瘦脸也要跟上……”
他是个计划性很强的人,说起计划来头头是道,而且多巴胺加快分泌,感觉有点爽,但近卫瞳抓了抓脑袋,困惑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个,怎么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千原凛人卡壳了,他忘了现在处在大萧条时期了,他这个穿越客找工作都差点吐了血,更不要提这个原生海女预备役了。
他又倒了回去,重新开始想,感觉这问题有点难,而这时猛然听到一阵腹鸣声,抬头望去,只见近卫瞳一脸无辜——快八点了,肚子会响很正常。
千原凛人叹了口气,说道:“饿了吧,先吃饭好了。”
真倒霉,不但要当免费的职业咨询师,还得管顿饭,我真是十世大善人——登门就是客,他也是要脸的,不好意思装没听到,也不好意思赶她走,只能管饭了。
好歹人家也是拿出了全部的钱买了六个豆包来感谢,还是见义勇为小英雌,这份赤诚在这个冷漠的社会很罕见了,必须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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