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无话。
因暑热正甚,夫子发话每日减一堂课,午初放学。
李隽约晏弘去棋社,晏弘因在书局订了书,今儿去不成,便约好改到下回。放学便直接上了街,到顺天府学外胡同来取书。
其实李隽邀请的这些活动他都有兴趣,因为进京这两个月,他并不曾那么轻松。
三岁前在晏家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当然也许没有那场突然的变故,需要背井离乡逃命,也许他还是会有记忆的。
但是那段逃亡的经历太深刻,以至于仿佛一夜之间就懂事起来,后来便就变得更加谨慎。
在沈家那些年,晏驰所说的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是觉得跟生死逃亡比起来,一切都不算什么了。
沈家再不好,也还是让他们母子仨始终团聚在一起,也还是让他们等到了靖王凯旋的那一日。
所以,一家人能和和气气地在一起,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是他打心眼里期盼的。
本来以为进京这趟会按照说定的发展,沈夫人是王妃,晏衡是世子,他作为嫡长子,又作为家里的大哥,只要尽到自己的本份,安心求取自己的前程就够了。
他不会插手别人的事,也不会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只要能够安安稳稳地,理直气壮地在住所出入,于他而言就已很好。
却不曾想会突然发生那样的变故。
本以为此后各不相干过日子也挺好,又不料卢氏会来上这么一出。
作为“长子”,又作为母亲与弟弟的依靠,他没有把心事表露在脸上的习惯,但这不表示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倾诉,也不表示他不需要力量给自己打气……
顺天府学这一片都是做的文墨生意,瀚海居是整条街品类最全的书局,也兼卖文房四宝,一连四间的铺子,每日主顾都川流不息。
尽管如此,对于靖王府的大爷,掌柜的还是恭谨到冲破层层客人亲自迎到了门口。
“弘爷稍坐,您要的书已经备好,小的这就着人取出来。”
掌柜的动作虽快但步伐平稳,一抹墨髯衬上恰到好处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我还要挑两本字帖,给书写习惯不好的人用,掌柜的可有好推荐?”
既然来了,就索性再给晏衡挑两本书。这两日他观察过了,晏衡的毛病在于坏习惯已养成,如果不从头开始纠正,他怕是再练三年也不会有长进。
靖王的脾性他也算看出来几分,是个急性子,大约从前行军打仗也没那么多功夫细心教导,因而也不是个会跟孩子好好说话的,晏衡要真被告状,只怕少不了又要挨训。
掌柜的把他引到东侧书架前,自底下抽屉里翻出好几本给他看:“都是极好的范本,您慢慢看。”
晏弘道谢,示意他先忙,目光滑过的瞬间,旁边有女客过来了,是对主仆。
他收回目光,在字帖里择寻。
一只白皙素手伸过来,在他下方一旁取了枝笔,沾墨在白纸上写起字来。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晏弘看了会儿这字,去看字的主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
少见姑娘家会随手写这样的句子。
他挑了两本帖,转身去寻掌柜的。忽然袖子被人扯住了,回头一看,却是那姑娘,她不说话,只是指指他身后地上。
一看,原来是系在腰间的玉佩不知怎么竟落下来了。他弯腰捡起来,拱手跟她道谢:“多谢。”
这姑娘却摇摇头,抿唇笑起来。落落大方,倒又不失灵气,只眉宇之间略显一丝薄愁。
晏弘打量她,疑惑地指指喉咙:“你,这里不方便?”
她点点头。
倒是可惜。
晏弘替她惋惜。她的字很娟秀,很明显是苦练过的。一个读过书的姑娘,相貌也不错,看穿着家境也是好的,举止也很文雅,偏生不能说话,也是天意弄人。
少女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又是轻轻一笑,提笔在先前那行字下写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喉咙疼,肿了,大夫让我少说话。
晏弘微愣,随后笑起来。“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愚笨了。”
少女又写道:也不能怪你,换我我也会这么想。
晏弘微笑。对这个不能说话的少女有了逗留的耐心。
这时伙计把他要的书送了过来。
少女看到封皮,又道:你看《太平御览》,应是很有学问了,那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
晏弘扬唇:“什么忙?你只管说。”
我要找《礼部韵略》,我不知道在哪里找,你能帮我找吗?
晏弘笑道:好。
谭峻隐在书局人群里,看到猫腰替谢莹四处找书的晏弘都看呆了!
随后火速转身回府。
李南风刚听完疏夏回报,说早上永安侯夫人才来拜访过,这里就听谭峻一气把话说完了!
“谢莹找上了晏弘?!”
“千真万确!”谭峻一个武功极好的护卫头子,都跑得气喘不匀了,“小的亲眼所见,谢莹让晏弘给他找书,晏大爷完全没防备,两人结识了有小半个时辰,现如今她跟晏大爷都快比您跟他这位同窗还要熟络了!”
李南风站起来,脸色沉得能拧出水。
难怪了!这边厢永安侯夫人来找过李夫人,那边厢谢莹就找上了晏弘?
这是非得把杜家给想办法踹了要攀个高枝啊!
晏弘虽说已不是世子,但他是靖王亏欠了十七年的长子,关键是做晏家的长媳,虽说是由嫡变庶,有靖王的情份在,且晏弘还是个聪明知上进的,这总归也比嫁给杜全要强了好几倍吧!
她这是知道李挚这边无望,所以拉了个晏弘下水要改局!
所以是前世里祸害完了李家,这一世又准备祸害晏家?
照她的脾气,眼下真该赶过去撕开那货脸皮给世人看!
但那厮都已经谋算得这么好了,难道还会傻到留着把柄让人去揭发?
严格说来她也没做什么,不过让晏弘找了本书,难不成也要说她居心叵测?
到时候她再当场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岂不把自己弄被动了。
想到这里她说道:“这是靖王府的事,继续盯着,还用不着咱们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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