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过?”
方贵被秀才说出来的怪话给搞懵了,心里满是古怪与疑惑,还有让他内心惊动的恐惧,好一会才跳起了脚来,痛骂道:“穷秀才你说话要讲良心,我方贵方老爷小时候是没少在村子里作,我撕过你的书,尿过你的棋盘,往你被窝里塞过炮仗,还在你偷看花姐洗澡的时候喊过抓贼……但你说我杀过你?我天天骂你短命的活该死,但我心里从来没想过……”
那块岩石,或说秀才,沉默了下来。
岩石上花岗纹络构成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方贵。
方贵喘着粗气,也死死的盯着那岩石上面的眼睛,两人皆沉默着。
“是啊,现在的你,确实是希望我们好的,我们又不是感觉不出来……”
秀才过了好一会,才轻声道:“但问题也在于你不记得,否则说不定早就开杀戒了……”
“你大爷的开杀戒,你祖宗的开杀戒,你十八代龟儿子的开杀戒……”
方贵气的额头青筋暴露,被那疑惑感惹得心乱如麻,跳脚痛骂着:“你说这些人听不懂的话有什么用,你要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我,我不会开杀戒,我怎么可能会杀你们,谁要杀你们我就去干掉谁……你他娘的例外,你要是再不好好说话,方老爷我现在就想干掉你!”
“你这……唉……”
似乎是看到了方贵抓狂的模样,又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他话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秀才也一直沉默了下来,口吻也有些软了,轻声道:“或许是我错了,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你……”
方贵急的不行,又要开始骂。
但秀才直接打断了他,低声道:“现在的你,确实是无辜的,只不过,我也希望你了解,某种程度上,村子其实没有骗你,你想知道自己是谁,我们也同样想知道,甚至比你自己都更想知道,因为那对你来说,代表着身世真相,但是对于我们而言,那代表着……”
方贵听着这话,都有些懵了。
若不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倒是能够理解秀才的话。
村子里的人一开始便是有所求的,以养大他的方式,去向仙人换取报酬,可到了如今这一步,再说这话那不就胡闹了嘛,村子里的人本来就没一个正常的,你要个鬼的报酬?
而秀才说到了这里,也轻轻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认真的看了方贵一眼,道:“于我们而言,能够确定告诉你的,便只有你是被人抱来的,抱你来的那个人骗了我们,他没有如约回来接你,所以如今的我们,也同样迷茫!”
“我都这么大了,你还要拿这种话来骗我?”
方贵愤怒的大叫:“当我是小孩子?”
“我没有骗你!”
秀才低声道:“村子里的人在许多事情上瞒了你,惟独这点没有骗你!”
方贵:“可是……”
秀才打断了他,道:“你若想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便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等那个说了要接你的人回来,他自会告诉你一切,另外一个便是,你自己去找到那身世!”
“好好好,我自己找!”
方贵确定他不会说了,怒喝着道:“可你好歹要告诉我,该去哪里找吧?”
“若真想找,又何必刻意去找?”
秀才低低叹了声,道:“尽头有一切的答案,当你接近了尽头时,便明白了一切!”
“尽头?”
方贵一时愣住,心底有些压抑。
“我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已经是违反了一些事情了!”
秀才叹了一声,那岩石纹络构成的眼睛,静静的落在了方贵的脸上,倒显得有些柔和,好一会,才笑道:“好歹也是曾经教过你念书写字的人……虽然你学的很不怎么样……索性再教你一个道理吧,若是前路迷茫,不知所已,那不妨依着脚下的路一直走下去……”
“你懂个屁的道理,少说这些装高深的话……喂……”
方贵下意识里就要大骂,忽然发现听不到秀才的声音,急忙大叫:“你回来……”
可是虚空寂寂,周围虚空里,已再也没有秀才的半点回答。
方贵顿时怒不可遏,一脚将面前的岩石踢碎了,简直气的不行,自己还有特别多的话想问呢,这厮居然就这么溜了,自己还没问他究竟是谁,和棋宫有什么关系,还没问他这魔山邪气为何会给自己这样的感觉,更是还没问他,这北域众生愿念,真是他有意算计的?
心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从小时,方贵便渴望着那位传说中的神仙爷爷能来接自己,无法抑止自己去寻找身世的感觉,可是如今,倒隐约开始接触到自己的身世了,可结果却让他的心更乱了……
明明就是个身世的事,怎么会牵扯到这么古怪的问题。
就不能像故事里一样,好好的找到一个大富之家,好好的把自己那位从来没有见过的不成器的弟弟暴打一顿,好好的把那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未婚妻给娶了,再好好的继承那位刚一和自己见面就病入膏肓,打下了万贯身家便要一命呼呜的老爹的遗产吗?
方贵那个气啊……
气的踢碎了好几块岩石,然后便缓缓坐了下来,眉头紧皱,苦思着秀才讲给自己的话。
说自己杀过他们,怎么回事?
说如今的自己是无辜的,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真是被某个神仙老爷爷抱到了村子里寄养的?
可是村子都不正经,那神仙老爷爷能正经?
……
……
各种各样的杂乱念头,交织于脑海之中,使得他心乱如麻。
无人敢打扰他!
那些跪伏于周围的朝仙宗残存弟子,有的腿都跪麻了,仍然不敢动弹万分,也有离得远些的,见方贵一直不说杀不杀自己这些人,便大着胆子偷偷起身,趁着夜色跑了。
小黑龙一直老老实实的守在方贵的身份,两只小爪子不停摆弄着一块残破的棋盘,不知从哪里捡过来的,而婴啼像是发现了方贵心情不好,便不知从哪里给他抱了一坛子酒过来喝着,又歪着脑袋看看,见他只有酒,寡淡了,于是又不知跑到哪里,给他摘了点灵果。
最后看看只有灵果佐酒,仍是不够,干脆找了个洞府,系上围裙给他炒了俩肉菜!
……
……
“唉,算了算了,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了吃饭!”
足足一夜过去,方贵终究是长长的吁了口气,扔了酒坛子,慢慢站起身来。
一身骨骼啪啪作响!
抬眼看去,便见如今的整个朝仙宗,都已经变成了废墟,这一方底蕴深厚,经营了一千五百年之久的大道统,算是从现在开始,彻底于世间除名,对于北域来说,这是一件大事,对于方贵自己来说,这其实也是他自踏上修行路以来,其数不多的大功绩之一……
只是,自己这一次来,本是为了求身世,从这一点上看,却又不算是成功了。
但方贵知道自己这样想下去没用。
秀才不肯说,村子里的人甚至躲起来不见自己,那自己想要知道这一切,便也确实只有两个办法了,一是等人来接自己,二就是,真个走到尽头去看一眼,看有没有答案。
脚下的路,也很简单!
尊府,终归还是要打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
……
“决胜负手的时候到来了!”
而在方贵覆灭了朝仙宗,一夜苦思,终于踏上了回程之时。
栖梧台上,已经雕塑一般站立了一夜,发鬓之上都染了白霜的太白宗,似乎也终于从那阴沉沉的天空之中,看懂了某些玄机,他身形微微一晃,展了展自己的大袖,低声说道。
在一边的蒲团上打盹的古通老怪,猛然惊醒,反应了一下才吃惊道:“你是说?”
“朝仙宗已覆灭了,我太白真传大弟子,正在归来!”
太白宗主背起了双手,向着南方看去,声音显得有些凝重:“三州之地,已尽入仙盟囊中,东土没有新的动静,南疆也没有新的动静,西荒更没有,不知地,仍然躲在了天外观察着,那些神秘的人,也仍然没有入世的举动,甚至还在这件事情上用力的推了一把……”
“所以……”
他声音低沉:“这就是他们给北域的答案了!”
古通老怪猛然之间,站起了身来,惊声道:“你说的胜负手是指……”
“北域与尊府之间一千五百年的恩怨,该解决了!”
太白宗主眼中,忽然闪过了一抹厉色:“或许这不是最好的机会,但却已经是我北域惟一的机会,既然如此,那便顺势而为吧,反正我北域,一直都没有过最好的机会!”
……
……
半个时辰之后,一道紫色仙榜,随着初升的旭日,飞向了北域大地。
“一千五百年,帝尊入北域,设尊府,牧鬼神。凌驾苍生之上,傲慢天地之间。毁我传承,夺我灵脉,斩我同道,断我脊梁。幸我北域修士,百折而不易其志,幸我北域血脉,万毁而不绝其心。今吾辈以血肉铺路,筋骨铸桥,煌煌大道将成,千年冤恨待雪……”
“吾仙盟,今以日月为誓,天地为证,召天下英雄,驱逐尊府,夺还气运!”
“生死一战,便在今朝!”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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