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很快揭晓,喝到九点过,万长生已经低声跟几位股东都分别交流了下分红信息。
唯有赵磊磊不认可这个安排:“我不能拿了,股份赠送给你。”
万长生莫名其妙:“为什么?有什么意见吗?”
赵磊磊想想起身搂着他肩膀,喝了点酒的两人略微摇晃的走出去。
喝了酒很容易说点私人之间肝胆相照的话。
其他人毫不在意,只有老童豁着牙咬着烟,瞥眼更热烈的引导起话题来。
夏日微醺的感觉相当不错,在黑黢黢的酒吧外面,赵磊磊低声在万长生耳边:“老黄确定退了,接下来上面已经找我谈话,应该会由我来担任这个职务,但还有个竞聘的过程要走,国画的老赵,行政的老伍,雕塑的老郭,我们四个来竞聘,但实际上已经内定了,老郭是故意来凑人头的,老伍会当书记,你明白了吗?”
万长生从第一句就目瞪口呆。
他从来都没关心过院领导的变化,就像门派新手,观音庙的小沙弥,谁当庙守掌门跟自己根本没关系,他也不担心这事儿,难道还能不许自己搞培训校吗。
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居然会是刚过四十的赵磊磊!
他拿青展金奖才过去多少年,哦,万长生也认识他三年了,青展的最高年龄限制就是四十岁。
这种学院院长拼资历拼职称不都应该是五十左右才有资格吗?
而且赵磊磊之前连油画系系主任都算不上,只是中青年一代里面最有名的破格提升到副教授,然后去年才升教授吧!
被未来的美院院长搭着肩膀,万长生使劲挠头:“这,嘿嘿,嘿……”
赵磊磊也是嘿嘿笑,浑没有要当大院长赚大钱的兴奋:“老黄和老童反复推荐我,其实我觉得要不是你太年轻,应该你来,我这个当兄长的,就是帮你推平现状先来把这段恶人做了。”
万长生只能震惊了:“啥?”
赵磊磊比他矮,还瘦,披肩长发扎个马尾,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眼镜里面的双瞳很亮:“这就是我为什么很赞同你对文艺、艺术看法的原因,我们很难把自己这个艺术家的身份和教育家并列起来,绝大多数艺术家只思考自己的艺术生涯,没有考虑艺术对社会的贡献,你却从当考生开始就在思考这个,培训校搞得很好,更是顺应了这个时代,可旧的环境、看法、甚至势力非常顽固,我没什么可畏惧的,就让我来劈头盖脸的乱砍一气,把原来那种暮气沉沉的氛围砍掉!”
万长生忽然有种想狠狠喝两杯的心情:“先让我去倒两杯酒好么?”
赵磊磊笑着摇头:“美术管理机构的臃肿、陈腐,艺术圈的混乱你可能已经看到了,体制改革也是必须的,这也许就是我这个年纪却能获得认可的原因,需要一些人去趟雷,不破不立,我相信无论我把局面破成什么样,长生你都能接着立起来,对吗?”
大三学生难以置信的摇头:“我全力支持你,但我的理想不是走这条路。”
赵磊磊点头:“我也没想过,但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我知道你的眼里没有权力和金钱的贪婪,但你对你的人生有理想,那就值得往前走,天知道我们会一起面对什么呢?”
年轻人总是对未知充满期待。
万长生轻而易举的就被说服了。
赵磊磊这个时候显然也最需要他的支持。
竞聘应该是在十月,正式交接在年底,老黄会进一步提高地位去平京。
目前这件事只有赵磊磊和老童知道。
万长生是第三个。
郭槐生也仅仅是老童去邀请来配合的。
喝了酒的万长生直到回了寝室,还有些晕乎乎。
他本能的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他从小的庙守地位也不需要去争夺,但就像观音村里暗流涌动一样,人生在世怎么可能避得开这种事情。
又不是躲在深山老林的隐居者。
所以第二天一早六七点就驾车返回宁州的万长生,借着开车的时间,在脑海里面终于清醒的梳理了下。
对他来说肯定是好事。
首先这就避免了很多人等着看好戏的喧宾夺主。
老院长一辈子声名显赫,整个蜀美也就五千多学生,万长生这个大三学生今年招收八千名艺考生!
而今年新生一千七百余人,有一千三百六十多人是万长生的学生。
加上有大美社这个团队机构存在,万长生现在对全校已经有近半数学生具备强大的影响力!
大学校长对学生的约束,恐怕就只有校规和毕业证,而万长生每个月都在给大美社的成员发工资啊!
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呢。
一旦赵磊磊接手,那么感觉完全不同,双方都年轻没架子,万长生更是把他当做自己的学校启蒙老师跟兄长。
什么都好沟通。
其次从老童提醒的话里,万长生要协助赵磊磊把国画系的架子承担起来。
因为那位系主任从上学期末,苏沐楠都觉得他太热衷于权势和各种关系平衡,这场表面的竞聘很可能最后唯一的牺牲品就是他。
到时候仅有十几名教授老师的国画系必然面临一场动荡。
万长生要协助撑住……
提前毕业的国画系代理助教,是现在国画系唯一拿了两项全国有分量金奖的所在了!
苏沐楠不都说了那位系主任很可能就是忌惮万长生的金奖,才从上学期开始冷处理他吗。
虽然万长生绝对不可能威胁到系主任的职务,但这种太过耀眼,又不积极附从的存在,在有些热衷于算计这些小肚鸡肠的人眼里,拉拢不了的话,不是排挤就是打压吧。
万长生真是有点讪笑。
我特么还是个学生,怎么就要参与这么成人化的事情了。
但接下来肯定大美培训机构会全力支持蜀美,并且配合蜀美可能产生的变革。
这都是好事儿。
万长生目前能考虑到的就是这个。
八点过,万长生驱车到了市区那个家,这趟回来除了接老婆上学,就是履行诺言,请所有观音村的乡亲父老看电影。
今天为了这个连观音庙都关庙一天。
贾欢欢的爸妈早就等在家里了,反倒是欢欢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从楼上下来,跳进万长生怀里想再眯会儿。
气得她妈到处找东西想打人。
被万长生呵呵笑着护住:“没事儿,没事儿,电影院九点半到十点才开始,爷爷他们过来了么?”
贾老大尽量不沉重:“老爷子争取能过春节,佛祖保佑吧,能看到长生你这么光宗耀祖,怎么都瞑目了。”
在碑林里面长大的万长生,对生老病死没那么感触:“这次我们在平京去过管理得很好的水乡古镇,也去了日本的寺庙,我想趁着现在村里还有些钱,开始逐渐对整个观音村的建筑、街道,做全面的修缮管理,您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这就是不得不必须的人情世故试探,哪怕是对着自己的老丈人。
贾老大吃惊:“为什么?这是老祖宗千百年的基业啊!好好的为什么要改?”
丈母娘是典型的乡下女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躲在墙角着急女儿不识趣。
贾欢欢其实紧张的蜷在长生哥怀里,要是有什么就全力阻隔。
万长生在上回的美术学习班上已经体会过这种顽固,所以更讲究策略:“爸,我把这几个古镇的地址给您,您可以带着四家管事儿都去旅游下,我们可以赚更多的钱。”
谁知道老丈人油盐不进:“长生,你读了书又见了世面一定是对的,但老祖宗传下来不容易,多少年来谁都想改变,可最后那些改来改去的都死了,只有我们还在!你就放手在外面闯荡,我们全力支持你,观音庙始终是你最后的根子,这根子不能动啊!”
其实没有半点强硬,更像辅佐老臣的掏心掏肺进谏,苦口婆心的那种。
比上回要委婉得多,也坚决得多。
万长生还想解释:“千百年不动都没错,是因为这千百年来,我们的国家始终是个农业社会,恰恰就在这个关口,我们在改变……”
老丈人差点给他跪下了:“长生!我知道你一心想把观音庙做好,更想让观音村家家户户都过得好,但你还年轻,现在的观音庙明明没有问题,如果你觉得我跟你妈有矛盾,我也只是想为了你好,不能让她一手遮天,但最后我也是为了你的,贾家的产业也是你的,胡家没有任何问题,肯定会跟我一起,甚至万家部分也都是支持我的,更是会支持你!”
才不是支持谁的问题,万长生是怕整个观音村产生新的权贵阶级啊!
贫富差距这种事情,不可避免的在逐渐拉大了,没有眼光的人根本看不到这种危害在哪里。
可想要让已经获得利益的阶层放弃自己的大蛋糕,谈何容易。
感受到怀里老婆轻轻箍住腰的哀求。
万长生内心叹口气,只好不说了。
改革哪有容易的。
由此可见,赵磊磊面对的更是一片刀山火海。
师兄弟俩都没外人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