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只小猪还是少年心性,不停争吵。
汤怀只是笑,发自肺腑,难以掩饰的那种,哪怕站在老汤的身边,也开心飞起,还时不时偷瞄师父,生怕柳淳会反悔。
老汤眼观六路,注意到了汤怀的举动,忍不住翻白眼了,有点出息行不?
你是汤家的人,别丢老夫的脸!
姓柳的再狂,敢不收你吗?
汤和连着咳嗽几次,奈何汤怀半点觉悟都没有,还是一副傻兮兮的样子,老汤干脆扭头跟柳淳聊了起来。
“我说臭小子,你要办学,打算教什么?”
“当然是教用得上的……比如测量计算,农学,水利,防疫,卫生,教育……总之国子监不教的东西,我都教。”
“国子监?”老汤哼了一声,:“他们除了教些酸诗烂词,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对啊,按这么说,你教的东西,的确是有用的!”
老汤的逻辑还真不错。
“小子,你想过没有,学成之后,能干什么?”
“这就要看陛下的意思了,假如陛下要推动变法,就肯定需要这些办事的人才,对吧?”柳淳不愁弟子们的出路。
“这倒是。”老汤迟疑道:“那要是不推动变法呢?或者变法成功了,你的门人能干什么?”
柳淳含笑道:“他们能做的事情不在少数,比如去银行商行,去学校作坊,甚至还可以去海外冒险。我大约还会讲解一些物理和化学,若是能研究到精深的程度,他们就能发明出造福苍生百姓的好东西,到了那时候,名和利都不愁了。”
老汤道:“说得怪热闹的,你真的懂那么多?”
“当然不是了。”柳淳道:“我只是记了一些粗浅的东西,基本上算是蒙学的水平,至于要发扬光大,还要学生们自己探索,我最多能教给他们学习方法。”
“那就是不敢保证成才了?”老汤咳嗽道:“听见没有,你还愿意拜师吗?”
汤怀忙道:“愿意,当然愿意啊……这就是先生与众不同的地方,历来所有的江湖骗子,都会告诉别人,吃他的大力丸,包治百病,只有先生,他会告诉我们,一切还要靠自己。”
汤和气得笑了,“你是鬼迷心窍了,这小子说鸡蛋长在树上,你也说对呗?”
汤怀叹口气,有点嘲讽,还有点可怜。老汤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是没有师父通透高古,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
“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汤怀发自肺腑道……他现在实在是庆幸,当时柳淳让他背文件,别看几十斤的份量,压得他喘不过气。
但每到休息的时候,他都能跟在柳淳身边,听着先生的讲解,记下先生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现在想想,先生说的每句话,都是那么有道理。
孔夫子的话能编成《论语》,师父的话也应该记下来,编成一本书,流芳百世才好……汤怀还真是够孝顺的,刚刚拜师,就打算让老师享受孔夫子的待遇了,这个徒弟收的值了!
就在他们聊着的时候,曹国公府邸那边,李景隆正跟妹妹李无瑕生气呢!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去长沙干什么?去也就去了,还一去半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李无瑕轻哼了声,“大哥,首先,你要是真担心,你就去长沙了,其次呢,我也是郭氏门人,跟着去长沙,没什么不对。总不能便宜了别人吧!”
“别人?谁啊?”李景隆的脑子依旧迟钝,“我觉得就便宜了柳淳!那个兔崽子,他何德何能,我的妹妹,居然去伺候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李无瑕黑脸了。
“哥,你有话说话,骂人干什么?再说了,我几时伺候柳大人了?我只是帮着他整理文稿而已。”
“整理文稿?他自己不会弄啊,要你帮忙?”李景隆怪叫道。
“他怎么没帮忙?还不是东西太多了,没有法子。”
“多?能有多少?”
“陛下正在看的文稿,有三成是我整理的。”
“你?陛下看的,是你弄的?”
李景隆大惊失色,简直不敢认自己的妹妹了,这是多大的功劳啊,貌似他承袭爵位以来,都没干过这么露脸的事情。
当大哥的不如妹妹,怎么有点脸红啊?
这几天,在京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柳淳在长沙推行变法期间,跟太学生讨论的文稿,送到了宫里。
最初老朱也没当回事,他只想瞧瞧,柳淳是怎么做事的,那些太学生又提了什么样的建议……可是当老朱真的翻开之后,立刻被里面五花八门的内容,给彻底吸引住了。
其中提到的很多问题,就连老朱都没有料到,而且即便注意了,也一时没有答案,他只是觉得很值得思考……
比如有关私塾教育的问题。
柳淳就让太学生调查,总结入学儿童的性别……这个不用问了,九成九都是男孩子,遍观整个长沙,只有一处女学,能去读书的不光有钱,还要有名望地位,办学的人是当地的大儒,他最初只是想教导自己的孙女,后来陆续来了十几个女孩子,才凑成了唯一的女学。
很多州府,干脆就没有女学这玩意。
女子无才便是德,让女孩子读书,简直逆天了!
太学生们最初都觉得不该让女人读书,但柳淳却让他们思索,让女人读书的好处是什么?
妇人有了见识,就能给孩子最好的教育。
常说相夫教子,要是不识字,怎么教导儿子?
孟母三迁的故事总听说过吧?
假如没有孟母,会不会有亚圣孟子呢?
……
这个问题太有趣了,学生们有的说孟子是天授圣贤,没有孟母,一样能立地成圣。可也有人不服气,孔老夫子都四处拜师求学呢,孟子如何能例外?
他们吵得非常激烈。
柳淳并没有给出评判,他只是让把这个辩论记下来,两边的观点也都不偏不倚写出来。
同样的争论所在多有,有个案子就是长沙府有几名猎户,在深山中迷路,被困在一处山谷,为了活命,其中三名强壮的,就把一名受伤的猎户给杀了,并且靠着人肉为生,过了五天,终于有人进山,把他们救了出去。
柳淳就要太学生,担当一回知县老爷,断一断这个案子,到底这三个猎户,有罪没罪?
老朱看到的,依旧是强烈的争执,有的人认为不管怎么说,他们杀人吃肉,就该死。
可有人也说处在深山之中,杀一人活三命,何罪之有?
但也有人否认,一命和三命,能说三条命就比一条命值钱吗?
甚至有太学生觉得,身处山中,与野兽无异,人杀人该治罪,可野兽猎杀野兽,用得着治罪吗?
……
这些答案五花八门,有些乍看很有道理,可有些仔细思量,也未必是错……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柳淳并没有给出答案。
他只是让学生们尽力去思索。
朱熹说过,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一个理,什么都有理管着。可柳淳呢,偏偏找出了一大堆不能用简单的对错来区分的案例。
原本被禁锢的太学生,脑袋终于活泛了起来。
可以明显看到,越是往后,他们有关财税的讨论就越丰富……比如最初他们的主张都是强调平均。
但很快有人提到了税收的便捷,比如有人就说,征银比征粮方便。可有人也说,百姓家家有粮,可不是家家有银子!而且银子有折色的问题,再说了,有银子就一定能买到粮食吗?涨价了怎么办?
这些讨论的内容,到了最后,甚至有人主张,该利用不同的税率,来调解产业,比如作坊是生产商品的,跟农夫种田没什么区别,因此“工”应该和农民一样纳赋,而只是负责贩运的商人,该课以重税。
可有人却主张,没有商人的贩运,工和农如何能赚钱,所以歧视商人是不对的……显然,持这种观点的,已经在挑战士农工商,四民等级了。
还是那句话,柳淳并没有给出他的答案。
老朱也觉得,这种事情,未必有最后的答案。
但是这一本厚厚的文稿,完全打开了一片新天地!
“原来执行起来,还有这么多的说道,连朕也始料未及啊!”朱元璋颇为感慨,“传旨,捡这里面重要的,明发六部,让朝堂的那帮废物睁开眼瞧瞧,以后谈论朝政,也给朕拿出点真东西!”
老朱又想了想,自语道:“朕的这些弟子确实不错,该如何赏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