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本是以打渔为生,仗着比旁人勤快些,家中日子还算过得去……大约是两三年前的一个夜里,草民因回来的晚了,不巧就瞧见了宁家那庄子上的人正往河里丢什么东西……”
“那时草民心有猜测,便常常在暗中留意……约隔了半年之久,草民竟又一次暗中见着了……当时又听着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才知道被丢进去的竟是人!那时,草民还亲耳听他们说什么‘老爷如今越发不顾忌,日后怕是要来得更勤些了’之类的话!”
“自那后,草民简直被吓破了胆啊,再也不敢在夜间行船……只唯恐被他们撞上了,就活不成了。”
老翁说到这里,已颤抖着流出眼泪来。
“大人啊,非是草民心肠硬,不愿出面报官,而实在是民不与官斗,即便小人告到了衙门,又有何用?不过是牵连全家老小罢了!”
谁不知宁家后台硬,素来有宁贵妃撑腰?
且民间常说官官相护,又有传言说就连当官儿的也怕宁家,保不齐你前脚刚到衙门,后脚就被灭口了!
程然对此未有置辞,只又问道:“那五两银子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即便早已得知宁家仆人在河中沉尸,那么偶然发现尸体一说便不成立了。
“是草民被猪油糊了心……眼瞧着家里的小孙子饿得面黄肌瘦,半条命都要没了,草民才起了歪心思……”
他将自己夜里偷偷捞尸,解下尸体上绑着的石头,将尸体带到浅水区之后,再找到宁家庄子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宁家庄子上的管事只当是尸体上的石头没绑紧,尸体浮了上来。
那管事不想引起怀疑,得知他并未将此事告知其他人之后,便与他解释说是庄子里的丫鬟投了河,打着不想引起周围百姓议论的幌子,给了他五两银子,要他守住此事。
“你在河边发现了尸体,不与家人说也不报官,而是先找到宁家庄子上,那管事便没有疑心吗?”程然问道。
说到这里,老翁脸上现出一丝忏愧之色。
“草民与那管事平日里略有些往来,打了好鱼常会给他送些过去,偶尔得了什么消息,也都不瞒他……”
程然这才了然。
说白了就是狗腿子。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也怪不得那管事没有怀疑他。
“大人明鉴,草民也是逼不得已啊……”老翁为自己辩解着。
程然已不愿多听,吩咐衙役将其带了下去,好生看管保护。
书房内很快恢复了安静,程然却片刻都坐不住,不停地来回踱步。
是否要将此事捅开,对他而言是没有悬念的——非做不可!
可单凭区区一个老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宁通之罪。
且此事已经传开,宁家保不齐已有防备,他但凡动作慢了一步,只怕就要误事!
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将宁通的罪名定下来!
应当怎么做?
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无疑就是进宁府搜查,他敢保证,宁府之内必留有证据在!
是真是假,一搜便知了!
可是,在京中搜查官员府邸,必要经过皇上首肯,依皇上对宁氏一族的纵容,又有宁贵妃这个飓风级的枕旁风在,皇上会轻易下旨让他搜查宁家才怪了——
这无疑是京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那老翁不到逼不得已不敢开罪宁家,他这个府尹大人也并非毫无顾忌。
这件事情,若一举不成,便不如不做。
程然急得直叹气。
而此时,忽然有衙役走了进来。
“大人,物水河边又出了一件怪事!”衙役神色紧张。
程然大为皱眉:“又发现了尸首?”
衙役忙摇头:“是大国师在河边作法,指出了真凶!”
程然气得冷笑一声。
瞧瞧,他说什么来着,宁家必然要有防备!
不消去想,定是宁家借了大国师之手,已找好了替罪羊!
这浑浊的官场,当真让人失望无力之极……
方才还满心斗志的程大人此时气到想哭泣。
衙役看着自家大人紧紧攥着拳红着眼睛的模样,不禁在心里纳闷——大人怎不问凶手是谁,害得他到了嘴边的话迟迟说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可也没有就此不说的道理,衙役声音压得低了些,语气却愈发紧张:“大人,依大国师所指线索,凶手与宁字有关……”
“你说什么?”
程然只当自己听错了,目光惊诧地看向衙役。
“凶手姓宁……现如今,城中都已传开了!人人暗下都猜测,此事与宁府脱不了干系。”
说猜测都是轻的,哪怕说是已经认定也不为过。
程然仍不可置信,又召来了几名衙役反复询问,最终得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复才思量起来。
大国师竟破天荒地做了件人事!
这下好了,“天意”所指,民声所指,还怕皇上不答应让他搜查宁家?
即便是为了证实宁家的清白,也断没有理由再拦着!
他要立即进宫面圣请旨!
不过,他向来不赞同大国师的鬼神之说,眼下反倒借此来说服皇上,会不会显得自相矛盾,太过打脸?
坐上了马车的程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瞬间之后,便被他推翻了。
打脸便打脸罢,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信不信不要紧,万千百姓肯信,皇上肯信,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能查明真相,还挑什么过程!
此时,程然不知道的是,继晓已亲自入宫,向昭丰帝禀明了此事。
昭丰帝坐在莲花台上,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
今日才因节操问题被他停了职的人,忽然又被掀了这样一个大窟窿出来。
这么大的窟窿,他即便是变成女娲,也补不上啊!
昭丰帝气得在心底直骂娘。
继晓道:“此番是贫僧行事不当,未事先查明此事,因此给陛下徒添烦忧了。”
换而言之,他在作法之前也不知真凶是何人,将宁通坑了,纯属意外。
昭丰帝幽幽叹了口气。
“此乃天意,怎能怪到国师身上。”
他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继晓将话接过:“贫僧亦觉此事透着不寻常,因此在入宫之前,特地去了一趟文思院,再次观星起卦——”
见他脸上似有甚少露出的迟疑之色,昭丰帝立即道:“事已至此,国师有话大可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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