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时局(上)
聂云竹过去江边与秦老的认识,其实说起来倒并非是因为意外。虽然宁毅已经说了让她认秦老为义父,她对这样的安排也并不排斥。但就性格上来说,聂云竹本身其实也是有主见的敢于独立的女子,在宁毅离开的几天里先去见了秦老,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想去主动结识这位可能成为她义父的老人。
见过之后,这两日在秦淮河边听对方说说宁毅有才学且特立独行的另一面,仿佛从一个侧面再次认识了这人。早晨再见宁毅,感觉也是挺好的,熟悉而又新奇的感觉。
虽然有锦儿那丫头过来搅局……
大概知道聂云竹已与秦嗣源认识的事情之后,有关认义父的事情倒也不用宁毅多做引导了,这事情水到渠成便好,眼下也不着急。昨晚下了那样的暴雨,今天白天天气晴朗,下午去到河边时,秦老正在与聂云竹下棋。聂云竹看他一眼,眼神灵动,却不跟他说话,宁毅与秦老打过招呼,在旁边坐着看。
聂云竹琴棋书画各项技艺皆晓,不过她在琴艺歌舞上是大家,书画下棋虽然也很不错,但自然到不了秦老的这种水平,宁毅几眼看过去,便知道秦老留了手,算是稍稍指导聂云竹一番而已。一边下,一边与宁毅说起那赈灾防疫手册的事情。
秦老已经将这本小册子寄给了远在江州的大儿子秦绍和,康贤那边,据说也已经动用了关系将这册子递上去,随后分发开来。当然要见成效还得一段时间。秦老跟宁毅说起这些的时候,聂云竹便在旁边沉默地看看他。
对于聂云竹来说,有关宁毅的这一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与宁毅相识以来,她的所见,一直都很片面。知道他有才学,可那也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每日见面,说着琐碎小事,听他喜欢的那些古怪的歌曲,看他画古怪的漆画,感觉只是真实。虽然之前也有跟她议论生意时的从容,但生意也不过是商贾小道。
但此时给她的感觉却不同了,这时谈论的是国家大事,而且也并非是那种无知书生的夸夸其谈——那些夸夸其谈她曾经在金风楼中见得多了。这两日听秦老提起,也说立恒并非是那种无知的书生,办起事情来必求务实稳妥,如此才是真正做大事的态度。秦淮河边风起之时,女子在那儿听两人说着那些事情,想起老人对宁毅的评价,隐隐的,似也觉得有些与有荣焉的开心。
其后的几天,日子也就与平时无异地前行着,当然,该有的一些变化也在发生,但于宁毅的影响,倒不是很大。
城内城外的灾民随着时间的过去仍在增加着。豫山书院附近的街道上、围墙下,也常常能看见一些乞丐游走聚集,看来可怜,但若真要关心,那是关心不过来的,这些情景便连小婵也已经司空见惯了。乞丐在江宁城里从来不缺,只是眼下多了一些而已,从各地过来投奔亲人的灾民也不少,苏家也有些亲戚受了灾,然后过来投奔的。
因此,令城市稍稍显得拥挤和混乱的主因还是人群骤增。官府与军队也加大了管束力度,城内的情况倒还不算坏。有路引有身份证明的可以进城,若没有引条,没有可投奔之亲人的,便只能聚集在城外等待接济。
这几天还能维持住秩序,城门也还没关,不过一次宁毅路过城门看了看,城外的难民们与他回城那天想必又已经多了不少。弄了些简单棚舍住下,混乱而惶恐的一片,各种嘈杂的喧闹声、哭声,武烈军也派了大量人手驻在城门边,随时准备应变,关闭城门。
由于灾民的原因,有关制造高度酒设备和作坊的计划宁毅在思考过后还是暂时搁置了,反正设备图纸已经做好,过了这段时间再来考虑。他如今每天早晨跑步过去那小楼,常常是看见元锦儿与聂云竹在那儿喝茶的情景,他一来,元锦儿便拿着茶杯跑掉了。
元锦儿离开了金风楼,这事情一时间在江宁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宁毅也在李频那边听他说起了这事,据说这位四大行首之一目前下落不明。每天早上看见她在那儿喝茶的时候,想起李频的说法,宁毅就觉得心情复杂,据说几个痴情人士眼下还在寻找她的踪迹。
这女人是打算过来跟她云竹姐学着当老板的。她从金风楼出来,给自己赎身花了一笔钱,但仍然剩下有不少的积蓄,如今准备全都投入竹记,这不是一笔小钱。按照她的说法,从今往后,“我就是云竹姐的人啦”。眼下几日她正在休息,准备过两天再去竹记当个小掌柜。
刚回来的那天,李频跟宁毅说起一件事。
“对了,前几日,曾有一对姐弟过来书院找你。”
“姐弟?”
“嗯,看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年纪不大,但气度不凡。姐姐大概十二三岁,挺难缠的,像是故意跑来踢馆,你当时不在,便把我结结实实考校了一番,呵呵,弟弟的脾性倒还好。”
李频说笑着,比划了一番那对姐弟的身高,然后说起那日考校的过程。李频这人性子豁达,倒也不会将个孩子的玩闹放在心上,以他的才学当然也不可能输掉,这时候说起来,道那对姐弟颇有学识,看得出来,他也蛮欣赏的。
宁毅看他比划的身高,也恍然笑了出来。想起周佩周君武那对姐弟。不过端午的见过一面,居然还专程上门踢馆,得罪女人的感觉可真不好……
随即,将这事抛诸脑后。
宁毅每日固定的活动终究还是每日的上课,如今已然教完《论语》,开始讲《孟子》。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如果说孔子的思想以人为本,多半说的是人的行为,孟子的思想中,便有许多是直接涉及国家与集体的。每日说起时,宁毅大抵也夹些有关国家的故事来说说。到得这天,大概说了说了几年前的护步达冈之战。
有关金国的动向宁毅大概是打听了一些,秦老与康老也常常说起来。这场战斗就发生在四年前,天祚帝御驾亲征,七十万大军压过去,完颜阿骨打以两万军队迎战,几乎已经做好战死的准备,可是到头来,两万军队却是大胜——不是惨胜,而是反过来近乎全歼天祚帝的七十万大军。无论这背后的理由有多复杂,这场战斗,都是数千年来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
宁毅此时只是用这种极端的例子讲述一下女真人的勇猛,国家与人的关系之类,不可能跟一帮孩子说得太多。只是上完课后与李频倒能多说几句,聊聊对女真的看法,两人一路去往旁边用于办公的房间,进去将书卷放下之后,李频方才叹道:“之前尝有言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其实这些年看来,果真是如此。只是此等战绩可以不可再,辽人终究势大,女真人太少,这场战事结果究竟会如何,此时还难说得紧。”
宁毅笑了笑:“这样不是更好吗?街上整天都在说两败俱伤什么的,各有优劣,我武朝才好从中渔利吧。”
他这话语之中带些调侃,李频看了他几眼,笑了起来:“立恒又在敷衍了……街头巷尾,不过是想当然的理想言辞,我武朝积弱,无论将来与谁为邻,皆非好事。反倒能成三国之势,或可得一时喘息,当然……此话,也是过于理想。这时所成的,并非易于平衡之局,尽管积弱无力,动作总得有一些,不能坐以待毙,幽云十六州割让已两百余年,此次若真能把握时势将其取回,籍长城天险,我朝或真可得一时喘息,再徐徐图之……”
“嗯。”宁毅感同身受地点点头,等着李频将话继续说下去。不过李频看他反应,倒是微微愣了愣,随后苦笑起来:“立恒仍是不以为然……”他说完这句,正色起来,抱拳做了一揖,微微躬身:“事到如今,倒也无需遮掩,于这时局,一直想听听立恒的说法,当今局势积弱至此,这天下,立恒觉得到底如何方有希望。”
“啧……”宁毅看着他,微微皱了皱眉,随后笑道,“你这句话憋多久了……呵,问我又能有什么用……”
“确实已有些时日。”李频笑起来,“之前听立恒说过几堂课,觉得发人深思,当时想要跟立恒聊聊这事看法,但想来也与酒楼茶馆之中夸夸其谈的行径无异了,后来再反复思考宁毅的许多说法,委实是独成一脉,有的务实之言,甚至振聋发聩。立恒于之前朝代的历史皆有独到看法,对时局也是熟悉,此次,倒是真心想要听听立恒于这时局的看法,以为共勉……你我便真当是在酒楼茶馆之中夸夸其谈,如何?”
时间往前推一点,位于书院一侧的走廊上,两道孩子的身影正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这是一对姐弟。姐姐周佩,弟弟周君武,各自拿了个小口袋,一边走,一边吃着磁糯的柔软糕点。随行的跟班和护卫已经被他们留在了书院门口,接近这边课舍时,姐姐周佩将口袋挂在了腰上,擦了擦嘴,然后偏过头看看弟弟,这家伙还在一边走一边吃,于是她连续瞪了好几眼……
直到听见那边传来的说话声时,周君武才抬起头来,随后眨着眼睛愣在那儿,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要瞪他,姐姐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扭头往前走去,他才连忙上去跟着:“怎、怎么了啊……”
原本是出来吃东西的,听说那蛮子回来了,便被姐姐拉了往这边来踢馆。肚子还有点饿,这句话说完,他将剩下的半颗糕点放进嘴里,疑惑地咀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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