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扬起,栓绳被解开,船头传来粗犷的一道男声,“开船了,大家别乱跑。”
平稳的福船渐渐移动起来,甄远山、林知落、唐苒还有韩晚等人一个劲的摆着手。
韩晚和唐苒双手合起来,放在嘴边,高声呼喊着,“玉棠,阮亭,注意安全。”
甄玉棠的大堂哥甄玉琛直直的盯着船头,“玉棠,家里人有我们余下的弟弟妹妹们照顾,你别担心。”
甄玉薇哽咽着,同样高喊道“姐夫,大姐姐,阿芙,等到了京城给我们写封信回来。”
清风传来这些送别的话语,甄玉棠红着眼眶,离愁别绪爬满心头,抬起手,朝着码头上的那些人挥手,“你们别担心我们,有空我们就写信回来了。”
立在甲板上,阿芙泪眼婆娑,踮着脚尖儿,用力的挥着手,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大伯母,外祖母,你们不要忘了阿芙呀,等阿芙长大了,给你们买好多好多的漂亮衣服穿。”
甄玉棠目光一一掠过前来送行的亲人与好友,等看到林老夫人染着微霜的鬓发和稍显佝偻的身子,她忍不住啜泣出声。
人活一世,离别乃常有之事,虽然甄玉棠也不舍得离开其他人,可不管是甄远山、徐氏,还是韩晚、唐苒,他们还没有上了年纪,有自己的家庭与日子。
林老夫人年岁已高,最是疼爱她与阿芙,临老了,还要忍受离别之痛,甄玉棠怎能不难过?
目光移到林知落的时候,林知落冲着甄玉棠微微颌首,示意甄玉棠放心,有他在,他会尽心照顾林老夫人。
阮亭虽然没有出声,可他同样静静的注视着送行之人,深邃的眼眸里涌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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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船渐驶渐远,码头上众人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不多时,甄玉棠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那些离愁却没有消散,甄玉棠红红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哪里经历了两世又如何,她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与亲人分别时,做不到无动于衷。
前一世直到她临死前,都待在京城里,甚少有时间回到泰和县。
重生回来,她在泰和县不过待了两年时间,又要离开这个从小到大生长的地方。
泰和县并不繁华富裕,没有那么多的权贵人家,可这里的一花一草都让她留恋,这里有着她的亲人与好友,这里承载着她一切的记忆。
如今,她就要离开这个最熟悉的地方,去到勾心斗角、权力倾轧的京城,阮亭要踏入官场,就注定了在京城的日子不会一帆风顺。
眼见甄玉棠哭了起来,阿芙也跟着哇哇大哭。
阿芙扑到甄玉棠怀里,肉乎乎的小手揪着她的襦裙,“姐姐,我好想大伯母还有外祖母她们呀,姐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们呀?”
阮亭转过身,身旁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掉着金豆子,可怜兮兮的。
见到她们二人这样难过,他心里也不是滋味。若非甄玉棠嫁给了他,她依旧可以留在泰和县,被甄家人、林家人关怀着。
他走到甄玉棠身边,拍了下阿芙的小脑袋瓜,“不哭了,若是大伯母还有外祖母知道你哭个不停,她们肯定会心疼你。”
“等我们在京城安置下来,就给外祖母写封信回去。若是你想念外祖母她们了,有空了,姐夫和姐姐带你回来。况且,若是外祖母身子一直康健,林表哥有空也会与外祖母、大舅母她们一道来京城。”
阿芙点了点头,哇哇大哭的声音低了许多,“好,那我们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就回来看外祖母还有大伯母。”
甄玉棠忍着不舍的情绪,给阿芙擦掉了泪珠。
阮亭从怀里拿出一方天青色的帕子,动作轻轻的,擦拭着甄玉棠红红的眼角,“你也不哭了,好不好?”
“大伯父有心把布匹生意做到京城来,不出一两年时间,他肯定会来京城一趟的。若是大伯父能在京城立稳脚跟,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
被阮亭清越的声音安抚着,甄玉棠心里的难过渐渐消散,她点点头,“你说的是,早晚我们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我现在好多了,已经不难受了。”
*
樱桃抽了下鼻子,平静着情绪,“小姐,我与平时去收拾船上的寝间。”
甄玉棠道“去吧,带着有止晕船的药,你们若是不舒服,吃些药。”
这次出行走的是水路,泰和县距离京城千里之远,乘马车虽然速度快一些,但他们一行人有女子,还有阿芙这个小孩子,走陆路时间久了,受不住。
水路虽然速度慢一些,但环境不至于太过艰辛,只是有一点不好,容易晕船。
樱桃点点头,“小姐,我知道了。”
甄玉棠凝视着前方,水面开阔,青山染着新绿,两岸时不时传来一阵鸟鸣与猿声,碧水清波,充盈着清新与盎然。
船上的男女不少,忙着整理行李,有些在甲板上聊天。
甄玉棠扭过头,“阮亭,离开泰和县,你可会觉得不舍?”
方才她与阿芙都哭了,樱桃也哭了,就连平时、平安还有其他几个小厮也掉了几滴泪。然而,阮亭却是神色如常,没有一丁点儿异常的情绪。
“会有不舍。”阮亭叹了口气,静默一下,又开了口,“三年前,初来到泰和县,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不太适应。那时候,我浑浑噩噩,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在泰和县的日子,也不尽是令人舒适的经历。可是,在这里的这几年,对我来说很重要。”
回到泰和县,经历了人情冷暖,他那一身傲骨与意气全然收敛起来,懂得了“人不可无傲骨,但不可有傲气”这个道理。
寒窗苦读的几年,即便与王娘子断绝了母子关系,却让他彻彻底底磨练了心智,不至于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感情。
况且,正是在泰和县,他遇到了甄玉棠。
阮亭勾了下唇,“如果没有回到泰和县,我与你不会有任何交集,我不会认识你,也不会与你成为夫妻。”
甄玉棠没料到阮亭会提到她,她笑了一下,“遇到我有什么好的,我又不能给你助力!我听说,与你一同中举的同科,好几个与府学夫子成了翁婿,沈夫子等人早就找了关系,为自己的女婿铺路。兴许你与另一个女子成亲,你能得多更多帮助。”
“再多的帮助,都不如你重要。”阮亭好看的眸子湛亮温柔,“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时候,玉棠,是你把我拉出黑暗。他们有得力的老丈人,我有你。我的夫人,比其他女子都要好。”
阮亭说起这句话时,就像稚童得了心爱的玩具,立马跑出去,骄傲的对其他人显摆着。
突然,甄玉棠脸一热,光天化日,甲板上还有这么多人在,阮亭竟然含情脉脉的说着这样的话。
其实她可以理解阮亭的想法,阮亭不屑利用裙带关系在官场上平步青云,他有傲骨,也有绝对的实力。
对于阮亭而言,他内心深处最期盼的,是来自家人的温情。
王娘子与阮娴没有给予他一丁点温暖,陪在阮亭身边的,只有她。所以,阮亭不愿与她和离。
阮亭如同一个久居黑暗的人,只要旁人给予了他一点光亮,对他来说,便是不同的。
可惜,许多人太过吝啬,不愿给予阮亭一点点的光明。
她很确定,阮亭此刻说这些话是真心实意的,并非是为了逗她开心。
甄玉嘟囔了一句,虽然她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小仙女,可被阮亭明目张胆的吹捧着,她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我哪里有你说的这么好!”
阮亭唇角噙着笑,欣赏着她害羞的姿态,“怎么没有?”
甄玉棠嗔他一眼,“好了,我知道我很好,你不许夸我了。”
这时,甲板上有一个妇人脸色一变,弯着腰,一手捂着嘴,赶紧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另一个中年大汉粗声喊到“若是哪个人晕船了,不要乱跑,待在船舱里。”
甄玉棠俯着身子,“阿芙,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阿芙挥了下胳膊,又蹦跶了几下,“姐姐,我没有不舒服,那边的水里有小鱼跳上来了,姐姐,我要去看。”
甄玉棠“嗯”了声,“去吧,要是哪里不舒服了,立即来找姐姐。”
阿芙身子弱,又不经坐船。甄玉棠以为阿芙可能会晕船,没想到她倒是好好的。
甄玉棠又看向阮亭,“你怎么样?”
在府学读书的两年时间里,来来回回,阮亭不知坐过多少次船了,他自然没有问题。
他反问道“你可晕船?”
甄玉棠挺了挺胸,有些骄傲,“我当然不晕船,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娘坐船,我爹娘外出做生意的时候,我就缠着他们,让他们带着我一起去。”
傍晚用膳时,如果跟着船上的人一起用膳,只能吃鱼羹。樱桃提前准备了一些新鲜的蔬菜与鸭肉,借了船上的灶房煮饭。
阿芙是第一次去京城,她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子,却也是有几分向往的,用了膳,又跑到甲板上嬉闹。
等她玩累了,甄玉棠与阮亭带着她回房。
平常甄玉棠与阮亭分开睡,但这是在船上,人多眼杂,要是被别人知道她与阮亭没有睡在一起,肯定私下会议论他们俩的感情。
于是,阿芙与奶娘睡在一起,甄玉棠与阮亭睡一个屋子。
天色暗下来,风一吹,甄玉棠不禁打了个颤,“好冷呀!”
甲板上是待不住了,回房之后,她问道“你要沐浴吗?”
阮亭喉结滚动一下,“我先看会儿书。”
甄玉棠拿了件换洗的寝衣,突然和阮亭住在一个屋子里,多了个人,总是不太方便。
她又不能把阮亭赶去甲板,现在还未到二月,又是在船上,入夜之后,凉意刺骨。如果阮亭受了凉,那就麻烦了。
沐浴之前,甄玉棠特意交代了一句,“好好看书,不许偷看我洗澡,听到没有?”
阮亭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甄玉棠不放心的又看了他几眼,这才去到屏风后。
阮亭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书,思绪却恍惚起来。
屏风后面,女子袅娜的身影,倒映在绣花屏风,可以看清楚那一抹高挑纤柔的轮廓。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屏风上的倒影。
阮亭收回视线,不再看屏风一眼。可衣服落地的声音,进入浴桶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他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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