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府茶陵州知州衙门三堂内,长沙府的几个地方官正聚在一起议论最新的吏部行文。
益阳县知县唐通临拍了拍椅子扶手,说道:“如今的京官不做也罢。这个吏部行文,本官当真要掂量掂量。”
茶陵州知州丁又贵打开了唐通临的吏部行文,看了看,说道:“夺了你的知县官位,让你去京城做礼部郎中?”
唐通临拱手朝南京的方向虚虚一拜,说道:“史兵部牺牲以后,这大明已经不成体统。李贼贼胆包天,竟然一次性屠杀一千一百多京官。我大明素来以士大夫和天子共治天下,谁料如今京城的士大夫竟被李贼屠杀殆尽。”
“人神共愤,国将不国!”
“正因为朝中大臣几乎被李植杀光,所以天子才从地方上征调我等补缺。”
“但这缺可是好缺?如今李贼守在京城旁边的天津,随时可能冲进京城再杀朝廷大臣。朝堂上的文官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每日战战兢兢。与其说是官,不如说是仆,哪里还有往日的一丝体面?”
“这样的京官,不做也罢。我宁愿在益阳县做一个七品知县,牧守一方,也绝不进京做这毫无尊严的京官。”
丁又贵问道:“唐知县,你准备不听这调令?”
唐通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显然,他要看看其他人的意思。要看其他人是如何反应的,和其他人同进同退。
半响,醴陵县的知县吴知敢说道:“唐知县说得没错!”
“如今的京官不比从前。从前时候,京官掌握天下大权,随便一个郎中都可以左右地方上的事务,财源滚滚。那时候大家抢破头做京官,视京官为中枢显贵。”
“但如今天子在京城变法,设了法庭。随便一个平头百姓看京官不顺眼,都可以以民告官把官司打到法庭里。那些京官一个个就像是被人用笼子关了起来,连小民都不敢得罪,前怕狼后怕虎,哪里还能赚银子?”
“更可怕的是李贼!这李贼在京城布置了大量的眼线,比天子的东厂番子还厉害。一发现京官的失职小事,轻则上奏天子让皇帝惩罚,重则自己带兵入京杀人。这就好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京官又在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如今的京官,当真是只能每日忙碌公务,一钱银子都赚不到。”
“我在醴陵做知县,逍遥快活,和地方上的士绅往来交往,自有其中的好处。我又何苦听这吏部的调令,去京城做那奴仆一般的七品京官?”
众人听到吴知敢的话,对视了一阵,都忍不住点起了头。
吴知敢说的是大白话。
如今江南的地方官在地方上还能贪污受贿赚银子,帮助士绅欺压百姓。但是进了京城,就真的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天子的法庭和李植的屠刀同时约束着京官,没有一个人愿意去京城受那样的罪。
善化县知县往前坐了坐,说道:“只是这吏部的行文黑纸白字,我们能不听么?”
益阳知县唐通临说道:“前番江北军控制江南时候,吏部的调令、户部的文书没有一个人听。大家都在江南听史兵部的,天子的圣旨到了江南都不管用。”
“现在江北军虽然败了,但天子的新军同样全军覆没。天子凭什么控制江南?我就是不听调令,天子又能奈我何?带兵来抓我们?就凭京城那两万新军?”
唐通临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而且,这不是入京做奴仆一件事情。”
“史兵部在的时候,江南不听天子管辖。如今江北军兵败,天子就大肆从江南征调官员,这实际上是想重新掌握江南。如果这次天子的征召没有遇到阻碍,恐怕天子就会得寸进尺,下一步就是在江南施行均赋恶法了。”
听到唐通临的话,几个同样收到吏部调令的文官都眉头一皱,陷入了沉思。
唐通临说得没错,天子如今打败了江北军,是肯定会尝试在江南施行均赋新法的。
如今天子没有了京营新军,江南士绅没有了江北军,但是地方上的军镇卫所还是听文官的,总体说起来士绅的力量还是强过天子。
此时若是向天子退让,士绅的均赋权恐怕就要全部失去。
文官和士绅们虽然没有了江北军,但仍然有巨大的影响力,可以左右地方上军镇的行为。这样的情况下,文官们岂能甘心受天子摆布?
众人都沉思起来。如果地方上的文官不听调令赖在地方官的位置上不走,天子会怎么反应?
发东厂番子来抓人?恐怕番子们还没走到湖广就被地方上的士绅和地方军弄死了。
以前万历朝征商税,锦衣卫到江南抓抗税的商人都被百姓们打得连夜逃走。如今朱由检均田赋,这是要江南士绅的命,靠几个东厂番子怎么可能成事?
唐通临说道:“罢了,我唐通临便带个头不听这调令,我看天子如何处理我。”
茶陵州知州丁又贵抚着胡须说道:“唐知县高风亮节,挺身而出,我辈佩服!”
“不过我看诸位不需担心。我们不是几个人挑事,而是和其他的文官们同进同退。湖广一省襄阳府、宝庆府、郧阳府被天子征召入京的地方官们都写了信给本官。他们都说他们准备不听天子的调令,继续在江南做官。”
众人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
果然,在天子和文官们争夺江南控制权的关键时刻,文官们还是能团结一心,一起抵抗天子,抵抗均赋恶法的。
唐通临哈哈大笑,弹了弹自己的乌纱帽,说道:“如此一来,我等倒是不惧天子。天子远在京城,手上没兵,如何越过几千里掌控江南?”
丁又贵说道:“不过此时此刻,老夫担心的不是天子,而是天津的李植。”
“李贼此次南征北战大获全胜,此等关键时刻,他会不会站出来用军队支持天子?”
唐通临笑道:“知州大人多虑了!天子和李贼并不和睦!”
“我听京城的人说,天子那日在午门上匆匆说了几句话,李贼就灰溜溜地回天津去了。天子表面上赐了李植尚方宝剑,实际上对李贼擅杀大臣十分恼火,连一顿宴席都没有赐给李贼。”
“实际上,如今天子和李贼之间彼此提防。我听人说,当时李贼要上午门城楼,李植身边的武将们如临大敌,生怕天子当场拿下李植。”
众人听到这句话,一个个眼睛一亮。如果李植不支持天子,天子根本没有实力控制江南。
知州丁又贵沉思了一会,也笑了起来。
“如此说来,老夫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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