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里一片压抑,姚崇和魏知古负着双手,脸色沉沉地在殿上一步一步地量着,自狄仁杰病重之后,太多的公务全压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公案上现在已经堆满了案牍,但是两个人都无心处理。
因为殿中压抑的气氛,小黄门都远远的避到了门外去,不知道两个宰相为何心事重重,只怕一个不慎,扫了他们的风尾。
殿外,中书舍人赵迦宁脚步匆匆地走来,殿外院落中寂静一片,他的到来惊飞了几只觅食的小鸟,扑愣愣地翅膀,飞入高而茂密的林荫中不见。
赵迦宁少年得意,年仅十九岁便中了进士,是则天朝开科取士第一科的进士,说起来算得上正儿八经的本朝天子门生。
但是他生于李唐时代,长于李唐时代,也忠于李唐江山,入仕以后,与同一志向的大臣们走得很近,因此也受到了排挤,被弄进了翰林院,成了一个清贵但无权的学士。
自从契丹和突厥相继以保李反周为借口兴兵作乱之后,因为年事太高已经没有精力整顿时局的武则天为了稳定政局和民心,不得不大量启用李唐旧臣,魏知古和姚崇相继拜相,二人大权在握后,马上把赵迦宁从瀚林院调出来,委任为中书舍人。年纪轻轻,任职机要中枢,显然是两位宰相打算重点培养的晚辈。
赵迦宁与两位宰相一党,是极亲进的人。是以也不见外,一进政事堂,只是拱手揖了一揖,便对魏知古和姚崇急急说道:“魏相、姚相,狄公去龙门了!”
姚崇一惊,失声道:“狄公赴龙门?他……已经痊愈了?”
赵迦宁摇摇头,道:“狄公病体,一日弱似一日,连牛车马车的颠簸都承受不起了。他是乘着一顶软轿,叫人抬去龙门的,还没出定鼎门,就又晕了过去,他的儿子陪在旁边,还有医士挎药箱随着。”
魏知古站住脚步。轻轻捻着胡须,喃喃地道:“这个老狐狸,竟是这般刚烈,他是要舍了这条命,也要保住庐陵王啊!”
姚崇在殿中疾疾绕行两匝,突然重重一顿足。道:“不能犹豫了!魏公,咱们这个时候不能装聋作哑。必须得出头了,要不然,普天下的人都要戳咱们的脊梁骨!”
魏知古迟疑道:“可是,那些位大臣……”
姚崇道:“顾不得那许多了,咱们先去龙门,回头再向他们晓明其中利害。”
魏知古低头想想,拳掌一交。沉声道:“罢了!狄公已然这般模样,还要往龙门去。便是念在与他一生的交情上,这一趟也得去,咱们走!”
赵迦宁一看二人有所决定,马上道:“我先走一步,于宫外备下马匹!”
这时候,太平公主已自重光门进入宫中,沿着长长的红墙宫瓦形成的甬道,正急急行向武则天长住的丽春台,裙袂律动似水,衣带飘曳如飞,头上金凤明珠的步摇颤颤如心,焦灼万分。
※
杨帆借内奸一用之后,现在用的就是满朝文武了。
他很拉风地住在龙门山上,洗着温泉、吃着鲜果,安静地等着人来,像一只熊熊燃烧的火炬,吸引着所有的飞蛾。
太平党、相王党、庐陵党如果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护着“庐陵王”到了伊阙龙门,那他们早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养老了,拿什么跟武氏双王斗?
只要他们知道了,就凭他们不知底细的情况下所表现出来的震惊、焦急和犹豫,足以让任何还有疑虑的人消除怀疑,相信庐陵王就在龙门。龙门这儿热闹了,洛阳那儿那才安静,庐陵王才会安全。
他在叶县歇息了一宿,之后每天只赶五十里路,在舞阳和襄城各住了一晚,这段时间已足以让黄旭昶护着王爷远远走在他的前面,即便他第三天开始加快了行程,那么除非黄旭昶和庐陵王在路上又出了什么变故,否则此刻必也到了洛阳城。
洛阳城,进城是最后一关。
为了确保这最后一关不出意外,所以他出现在了龙门。
老奸巨滑的法正和尚趿着高齿木屐踢嗒踢嗒地回庙里闭关去了。
武僧,他借给杨帆了,但杨帆为什么要接人,他“不知道”,他在“闭关!”
他是个出家人,不问世事。他之所以肯借人,是因为杨帆持有圣旨,所作所为必是合乎天道人心、合乎国家律法的事,作为一名大德高僧,作为一名久受皇恩沐浴的出家人,他理所当然要为皇家出一份力。
李裹儿是第一回洗温泉,她以前只听说过这种从地下冒出来就热气腾腾的泉水,听母亲说,用这样的泉水沐浴之后,肌肤会像凝脂一般细嫩,会像涂了一层滑粉似的光滑舒适。
那富丽堂皇的宫殿式建筑,同样是她出生以来头一回看见,她以前只见过竹木搭的屋顶、茅草黄泥的顶盖,连瓦房都不曾见过一间,更不要说这般华美巨大,还有巨型石雕的房子,而这么美丽巨大的房子,居然只是一间浴室。
她乐此不疲地泡在浴池里,都不舍得出来了。
古竹婷也洗了个很愉快的温泉浴,这一路上颠沛流离也就罢了,可是清洁成了问题,这可是女儿家最大的烦恼,如今总算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
可为美人增艳者何?
灯光、月光、醇酒、彩衣、鲜花、脂粉,还有出浴!
真正的美人,不只容颜五官美丽、不只身段优美,肤质也是极佳的。美人出浴,颊上不会是不自然的潮红。而是嫣红一抹,均匀自然。
乌黑靓丽的秀湿亮亮地一挽,露出颀长而优雅的脖颈,白皙的脸庞带着一抹晕红,微露的香肩锁骨精致白嫩得仿佛新剥的蛋清儿,那是一种引人入胜的美景。
可惜,这美景只是昙花一现,因为古竹婷出浴之后,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的不是胭脂水粉。也不是描眉点唇的细笔,而是淡黄近于肤色的一盒药泥,这个庐陵王,她还得继续扮下去。
慢慢的,那个初浴的清丽丽女儿家不见了,出现在梳妆镜中的。又是一个憔悴苍老的中年人形象,颌下无须,皱纹堆积,像个太监。“太监”向镜中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开始一根根地粘胡子……
等古竹婷终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衣服也换好的时候。阳光西斜,山上已经有了一丝暮色。
古竹婷拉开房门走出去。惊讶地现杨帆就站在她的门外,正负手眺望着远方,听见身后的声音,便转过身来,向着她微笑了一下:“弄好了?”
“嗯!”
面对杨帆灼灼的目光,古竹婷有些不自然地抬起手,想要理一理鬓边的秀。这一抬手,才想起自己此刻扮的是庐陵王。如此动作,未免太过诡异,不由微赧地一笑。
杨帆凝视着她,忽然轻轻地道:“真是辛苦了你!”
没说太多,就只一句,似乎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古竹婷的心倏地一颤,仿佛空置在角落中很久的琴,突然被人狠狠地拨了一下弦,她的眼睛有点红,连忙转他顾,慢慢走到杨帆身边,故作恬淡地笑笑,道:“没甚么,和阿郎在一起,做的事情比以前可有趣的多了,不是打打杀杀,却比打打杀杀更难做、也更好玩。”
“我沐浴、易容,加在一块儿足足两个多时辰,宗主他……一直守在这儿,就为向我道一声谢么?”古竹婷故作自然地四望,心中细细地想着,忽然觉得身上暖烘烘的。
“喂!杨大哥!咳咳,杨校尉!”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脆如黄鹂鸣啼的少女声音,感觉到两人之间那种不自然地气氛正悄然氤氲开来的二人如释重负,一起向远处看去,就见李裹儿正自花草丛间雀跃地跑来。
她穿着一件浅红暗纹窄袖对襟短襦,系一条百褶碎花绢裙,细细的小腰身。这是在舞阳的时候,她在巷中小店里买的,一套极普通的民装穿在她的身上,竟是极显俏美。
“哎……哎哟……”
李裹儿眼看就要跑到他们面前,脚下突然一绊,踉跄地向前扑来。杨帆看得出,她倒不是诚心,是真的不小心在地上突起的一块岩石上绊了一下,正犹豫要不要上前相扶,古竹婷身形一晃,已然闪到他的前面,杨帆就势便止住了步子。
古竹婷轻轻一弯腰,便抄住了李裹儿的臂弯,淡淡地道:“郡主请小心。”
李裹儿对这个与她父亲一模一样,却在用柔和的女子嗓音说话的人毫不在意,小蛮腰一扭,便闪过了她,向杨帆呵呵笑道:“在温泉里泡得太久,有点头晕,这里真好啊,好华丽,像天堂一样……”
杨帆笑了笑道:“等你到了宫里,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华丽,这儿比起宫里差得远了,只能说是寒酸。”
“真的?”
李裹儿双眸闪闪亮:“那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宫。”
杨帆道:“快了,怎么也得拖得今天晚上吧。”
说着,杨帆抬头看了看天色,目光落下时,倏而定在远方的山道上,唇边慢慢逸出一抹微笑:“有人来了!”
李裹儿马上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有些怯意地道:“是不是……武家的人?”
杨帆道:“你放心,他们的目标不是你,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对一个女子下手。”说到这儿,杨帆扭过头来,向古竹婷和李裹儿有点孩子气地笑,好象做了一件什么恶作剧似的,道:“我这最后一计,叫烽火戏诸侯,你们猜,先来的会是哪一路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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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