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城一家大车店的马棚里,一根根粗大的梁柱下倒吊着一个个契丹兵,皮鞭呼啸着抽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他们的皮袍已被剥去,身上的衣服如丝如缕,早已破碎不堪,地上满是凌乱的衣服碎片,衣服上都染着鲜血,冻成一朵朵晶莹的冰花。
有的人已经晕迷了,一鞭鞭的抽在他们身上,也只是本能地抽搐一下,而不再出惨叫,周军便把盐水往他身上一泼,在他迅苏醒,大声惨叫的时候,再度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下去。
周军在契丹人手中吃了许多大亏,李多祚手下这支官兵是劫后余生,对敌人哪会客气,已经不只一个契丹人在他们的鞭笞下咽了气,死掉的人就丢在马棚外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地冻在一起,成了一块**的根雕似的血红色古怪物体。
“我招……我招了……”
不时有人捱不住永无止境、痛入骨髓的鞭笞,虚弱地喊出求饶的声音。
鞭笞虽然是一种最简单的刑罚,但是不间断的施诸于身,足以令最坚强的人崩溃。
求饶的人都会迅被人从棚顶上解下,然后拖死狗似的拖进一间燃着六个火盆、温暖如春的大木屋里,木屋里摆着几张矮几,侧边坐着一个记录口供的书吏,正前方坐着一个满脸狞笑的斥候。
用斥侯兵充任主审是杨帆的意思,这些目不识丁的军旅汉子大多比较粗线条,叫他们来
讯问口供,恐怕会遗漏不少有用的信息,而斥侯兵干的就是这一行,哪怕是个目不识丁的汉子,在这方面也会变得很敏感。
类似的棚屋不只一间,全都充作了审讯室。所有的讯问笔录都汇集到前宅一间书房里,而杨帆就在这里,所有笔录都汇集到他这儿,由他进行整理、汇总、分析。现在杨帆担任的就是李多祚的行军司马的差使。参谋军机。
杨帆将汇集上来的每个契丹人的口供不断整理出来,这些契丹人都是在马城之战中被俘的契丹人,其中还有一些小头目,将他们所知的一切进行整理分析。相互对照,很容易就剔除了虚假信息,掌握了比较确实的消息。
通过这些情报可以看出,契丹人确如他们所分析的那样。打算先吃掉马城,再吞下千金冶城,然后在南北两路阻击娄师德和武攸宜的军队立即收缩。利用其机动优势迅赶回。夺下卢龙,从而和他们的老巢营州形成一片根据地。
这只是印证了杨帆的分析,现在他们已经打破了敌人的东征战略,这个消息就不再那么紧要了,重要的是,从这些契丹人的口供中,杨帆获悉契丹人在制定这一战略的时候。已经派人赴突厥进行和盟谈判了。
很显然,契丹人一连串的胜利,尤其是两次大败周军主力以及武攸宜和武懿宗两员主帅的反应,使他们对于夺取马城、攻占千金冶,建立根据地的计划非常乐观,他们事先根本没把李多祚这路残兵放在眼里。
而这个计划一旦成功,不管突厥人是否答应与他们和盟,将东北一隅连成一片、建立稳
定的根基之地都是符合契丹人的利益的。得出这一结论后,杨帆马上拿着得到的情报赶赴帅帐,向李多祚汇报。
李多祚的中军帅帐就设在这家大车店里,帅帐中各路人员忙忙碌碌,有人不断地往那幅简陋的地图上标注着什么。还有人在那儿不断地签、签收各种公函,驿卒进进出出,行色匆忙。
杨帆一进来,几位军阶较高的将佐便站起来,客气地向他打招呼。李多祚现在手下的兵将很杂,可是不管他们曾经是跋扈的边军将领、目中无人的禁军将领,还是向来在自己的地盘唯我独尊的府军将领,对杨帆都十分尊敬。
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这次大胜的关键,军旅中人对什么人都可以不服,但是对有实力、有战功的人,他们不能不服。比起他们来,倒是那些普通士卒和低阶的军官并不清楚杨帆在这次大战中的作用,对他的进入视若无睹。
杨帆向他们客气地打声招呼,便走进李多祚的房间。
“恭喜大将军!恭喜大将军!”
杨帆一进去,就见马桥、楚逸、李慕岚等将领正向李多祚抱拳道喜。
李多祚脸上透着笑容,向众人摆手道:“好啦好啦,只是武大将军身体不适,由我暂时
代为指挥罢了,又不是升官,不过……兵马由我调动,对我们接下来的战斗大有帮助,还望众位兄弟与李某同心协力,把咱们朝廷的威风,用刀剑、用胜利找回来!”
“愿为大将军效力!”
“誓死效忠大将军!”
杨帆一开门,外间屋里嘈杂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统计兵员的、计算粮草的、收公文的、要本地官府派壮丁协助布防的,说话的人南腔北调、有粗有细,只是不约而同地高亢,好象是从喉咙里喊出来的。
杨帆一关门,厚厚的门帘就把声浪阻住了,不过众人已经看到了他,李多祚笑道:“我们的有功之臣来了!”
杨帆看大家一脸喜色,也不禁笑道:“貌似有大喜事?”
马桥抢着说道:“帆哥儿,朝廷下令,由大将军主持北路军一切军事,同时还派人给武攸宜送了一道圣旨,叫他交出兵权,由咱们大将军统摄全军呢。”
“哦?”
杨帆一听也是大喜过望,所谓嘉奖和战后的叙功升职,对正处于危险战局中的将领们来
说是没有吸引力的。如果下一仗又败了,这些可能都将化为泡影,如果身死战场,那更是没了任何意义。这时候,一个有能力、有威望的主将或者是一路援军,才是他们最需要的。
不管是现在被南军嘲笑为“骑猪将军”的武懿宗,还是被北军称为“龟壳将军”的武攸
宜,早已在军中没有半点威望。武则天试图让武氏子侄在这一战中树立威信的打算是彻底失败了。
武则天这一次算是弄巧成拙,如果她始终不让这些子侄领兵出战,大家反而不确定他们究竟有没有能耐,但这一次。连一个普通的士兵都会和战友用极尖刻的言语嘲讽他们,他们在军中可谓根基尽失。
杨帆忙也向李多祚道喜,李多祚心中很高兴,可他却忘了。不管他怎么打仗、立多少功劳,军权都不可能凌驾于武攸宜之上,而且武攸宜是以身体染病为由暂时交出兵权的,仗由他打。输了是他的责任,胜了武攸宜依旧有功。
而且武攸宜始终都是他的顶头上司。眼下这种让武攸宜大失体面的事,虽是出自于武则天的旨意。武攸宜却一定会迁怒于他。
杨帆恭喜几句。便把神情一肃,道:“大将军,末将整理了契丹人的口供,得到了很重要消息!”
李多祚一听,马上冷静下来,连忙挥挥手让众人停止说笑,道:“都坐。杨校尉,说说你探得的情况。”
“是!”
杨帆在李多祚身边坐下,正容道:“有两个消息,一喜一忧,大将军先听哪个?”
李多祚怔了一怔,啼笑皆非地道:“你这小子,帅帐之中玩什么玄虚。有话快说!”
马桥插嘴道:“先说喜事!”
李多祚是靺鞨人,他还是靺鞨人的少族长时,就曾参与族中事务,他们没有中原朝廷的森严法度,同一阶级的上下尊卑也不严格,于礼仪上的讲究也少。李多祚御下,带有很多族中习惯,因此手下并不畏惧,在他面前随便一些。
杨帆道:“好消息是:李尽忠死了!”
帐中顿时静下来,静了片刻,众将领一片哗然,群情激昂。
“此言当真?”
“李尽忠真的死了?”
“朝廷又打胜仗了?”
“是谁杀了李尽忠?”
“肃静!”
李多祚喝斥了一句,房中马上又安静下来,李多祚虎目炯炯地盯着杨帆道:“你说下去!”
李多祚看到杨帆说及李尽忠之死时,脸上并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便知道他说的那一忧,怕是比李尽忠之死还要重大,因此心中惴惴,反而更加紧张了。
杨帆道:“李尽忠在设伏对付曹仁师曹大将军的人马时,在黄獐谷中了一箭。此后因为连番战事,箭创不得休养,再加上年事已高,终于熬得油尽灯枯,王孝杰大将军统兵北上前,李尽忠就已经死了。
孙万荣担心李尽忠身故的消息动摇军心,所以秘而不宣,佯称可汗染病,需要回山休养,他自己则率领主力,再次设伏于东峡石谷,大获全胜!”
李多祚马上想通了问题的关键,说道:“也就是说,现在李尽忠之死,已经不能对契丹人造成打击?”
杨帆点了点头,道:“没错!不过契丹人现在对外依旧秘而不宣,只是在大胜之后,对他们自己人宣布了这一消息,借大胜之威冲淡了此事的影响,之所以不对外公布,是不想长
了朝廷的士气。”
马桥大声道:“那咱们就把它公布出去,再加上这次马城之战的大胜,扬一扬朝廷的威风。”
李多祚道:“这件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杨校尉,你说的那一忧……是什么?”
杨帆沉声道:“契丹人往东派了一路兵马;往西派了一路信使!往东的这一路兵马已经被我们打败了,而往西的那几个人,如果他们的任务成功,力量将瞬间强大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