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名义上叫做质询种师道辞职事宜,但天子亲自接见的本身,就说明了天子并没有问罪的意思,不过此事毕竟牵涉重大,赵佶也不得不召集重臣举行这次质询小朝会。
赵佶翻了翻种师道洋洋洒洒写了近三千字的辞职书,心中微微叹息一声,便对蔡京道:“开始吧!”
蔡京暗暗得意,躬身道:“老臣建议由御史台主问。”
“准奏!”
按理,种师道辞职事宜应该由枢密院主持质询,但不知赵佶从何考虑,竟然让御史台来质询,这就有点将事件扩大化了。
蔡京立刻给御史中丞马唯良使了个眼色,马唯良会意,慢慢走到丹陛前,向天子和众臣施一礼,这才不慌不忙问道:“我首先想问种都帅,在种都帅的辞职信中提到了是因为手下幕僚暗中向西夏提供军情,故而愧疚辞职,能否请种都帅具体说一说,这个泄密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幕僚,他在军中担任何职?”
其实种师道在辞职书中写得已经很清楚了,既然御史要问,他只得再一次重复道:“泄密人是我的幕僚,名叫赵源,官任录事参军,在三年前他担任石州司士时,被西夏人用金钱控制,成为了西夏人的细作,我至始至终一无所知。”
“原来是西夏人的细作!”
马唯良重重点了一句,周围顿时一片窃窃私语,显然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关注。
童贯不由暗暗摇头,这个种师道怎么一点不懂事,拼命拿屎盆子往自己头上盖,连天子都不好帮他了,泄密和细作的性质完全不同,后者的性质更加严重,难道种师道一点都不明白吗?
蔡京和高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蔡京给马唯良使个眼色,让他继续追问。
马唯良会意,又继续问道:“请问这个赵源是哪一科的进士出身?”
“他不是进士,只是发解试举人。”
“哦!原来只是举人,可是我不太明白,举人怎么能担任九品司士之职?莫非是种都帅推荐他?”
马唯良一步步将种师道和赵源扣牢,这样,赵源的细作身份不知不觉就会变成赵源和种师道共享了。
种师道是快七十岁的老将,怎么能不明白马唯良的企图,他虽然为人坦荡,但也不至于愚蠢到作茧自缚,种师道摇了摇头,“马御史恐怕不太了解底层官吏的升迁,赵源最初担任是文吏,举人完全可以胜任,他做了近十年文吏,一步步升迁,按照朝廷的例制,文吏在资历足够后,同时表现出色,是可以转为九品官,赵源资历已足够,才能也是有目共睹,他升为九品官并无不妥,在枢密院审官院和吏部有他的备案,马御史若有兴趣可以调来看看。”
马唯良非常油滑,一旦证词不利于自己的目标实现,他就会立刻转向,不再纠缠这件事,他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吏可以转官,既然种都帅认为他优秀,那我也无话可说,请问种都帅,他是几时被西夏人策反为细作?”
“我刚才已经说了,三年前他担任石州司士时。”
“那么种师道再重新用他为录事参军时,有没有仔细审查过他的履历?”
“你说的哪方面的审查?”
“比如他的财产来源,他平时的操行,在官员和民众中的口碑等等,种都帅有审查过吗?”
种师道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没有!”
说到这里,种师道有点不耐烦起来,“我就是因为没有仔细审查,导致用人不当,所以才引咎辞职。”
他又向天子施礼,“陛下,老臣用人不查,导致机密泄露,有负圣恩,恳请陛下免去老臣一切官职。”
蔡京在一旁冷冷道:“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恐怕不是辞职就能脱罪那么简单!”
赵佶沉默片刻道:“种爱卿不要太着急,事情会越辩越清楚,朕不想袒护罪责,但也不想让无辜致罪,所以才召开这次质询朝会,种爱卿请保持耐心。”
他又对马唯良道:“马御史请继续吧!”
“谢陛下!”
马唯良行一礼,又继续问道:“能不能请种都帅说一说赵源案造成了哪些后果?”
种师道无奈,只得回答道:“造成的严重后果是备战军情泄露,导致对西夏的战役不得不推迟。”
“我看种都帅的辞职信中提到了进士李延庆在边疆巡视险些被杀,这难道不是严重后果?”
种师道摇了摇头,“边疆巡视本来就很危险,我军探子渗透进西夏,西夏探子渗透进宋境,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他遇到西夏探子很正常,毕竟他军中出任参军,正在执行公务,不能因为他是进士出身就变成大事,这只是一个小后果,但远远谈不上严重。”
旁边高俅忍不住呵斥道:“种指挥使是在避重就轻吧!李延庆明明遇到了两百西夏重骑兵的伏击包围,怎么能说一句遇到西夏探子那样轻描淡写?”
旁边童贯故作惊讶问道:“高太尉怎么知道有两百西夏骑兵包围李延庆?种帅的辞职书上并没有提及此事啊!”
高俅顿时哑口无言,是啊!他怎么会知道?
半晌,蔡京打圆场道:“高太尉在西北军也曾呆过几年,有些人脉渊源,总是有些老部下会热心写信给旧上司,高太尉知道此事也不奇怪。”
高俅连忙道:“蔡相国说得对,是有几个老部下写信给我说了此事。”
种师道冷冷看了他一眼,“高太尉,我之所以在辞职信中不详述此事,就是为了顾及你的面子,请你要有自知之明!”
童贯愈加惊讶,“这么说,李延庆在边疆遇袭还和高太尉有关系,真是奇怪了,高太尉在京城,怎么会牵涉进此事?”
高俅满脸通红,狠狠瞪了种师道一眼,“你说我牵连李延庆遇袭案,有什么证据吗?”
“我没有什么确凿证据,只是一些口供而已,想必蔡相国和御史台也不会采纳,所以我就没在辞职书上过多提及此事,高太尉若不追究,没人会问此事。”
高俅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着天子和这么多重臣的面,他着实下不来台。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种师道淡淡道:“你我心知肚明!”
这时,蔡京暗骂高俅愚蠢,对方已经说出有口供了,高俅还要再纠结此事,他连忙干咳两声,“今天只是讨论种都帅辞职一事,我们不必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上纠结,其实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赵源作为录事参军掌握大量军情,他竟然是西夏细作,性质非常严重,种都帅确实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臣建议立刻免去种师道在军中的一切职务,以免事件的恶劣影响扩大,至于他是否负有罪责,应该交由刑部和御史台详细调查后再做决定。”
赵佶看了一眼童贯,“枢密院有什么意见?”
童贯起身道:“首先犯罪的是录事参军,并不是种帅本人或者他的家人,其次赵源最初被种帅启用之时,那时他还不是西夏的细作,只是后来在石州为官时才被收买,如果说失察之罪,应该是石州知州承担,而不应该强加给种帅,第三,一支军队中偶然会出现敌军细作,这是常事,不应该过于扩大化,关键是主帅怎么处理,种帅发现赵源有罪后便立刻查处,绝不姑息,我觉得他已经尽到了主帅之责,现在备战只进行到一半,军情还会继续改变,西夏得到的情报可以说毫无意义,所以损失其实也并不大,陛下,临战换帅是军中大忌,微臣建议让种帅戴罪立功。”
蔡京怒道:“赵源可是种师道推荐提拔,他明明负有失察之罪,怎么能不追究?”
童贯冷冷道:“朱勔也是蔡相国推荐的,他犯下了谋逆之罪,是不是也该追究蔡相国的推荐失察之罪呢?”
大殿内雅雀无声,半晌,赵佶起身道:“这件事容后再议,散朝!”
赵佶拂袖而去,大殿上只剩下童贯和蔡京在怒目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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