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宁军的后勤补给史上,有一个现象曾经引起过赵引弓的注意,那就是关宁军对现款的迷恋。
作为一支拥有十几万军民的武装集团,粮食是供应中的重头戏,但是在具体运补上,粮食折色运输的现象屡见不鲜,有重视白银过于重视粮食的现象。
少运粮多运银,最大的好处是减少运输成本,运输白银比运输同等价值的粮食要便宜得多,银子运到之后,在当地购入粮食,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是活跃了当地的市场,刺激了当地的经济发展。
但是放在关宁军身上,这简直就是个馊得不能再馊的做法。
关宁军地处苦寒的辽东,大明丢失沈阳之后,实际保有的不过是从锦州到山海关的一系列屯堡的走廊地带,虽然军户继续种地,但是在辽东无霜期仅有不到二个月的严酷气候环境下,本身的粮食自给率是非常低下的。依赖关内的粮食供应。
在这种情况下,运去大量的白银进行现地调达,不啻于人为制造通货膨胀。辽东既然根本不可能供应足够的粮食,就只能依靠从关内商人运入粮食作为补充。关内的粮食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一路被层层盘剥的运到辽东,高额的运费和损耗都要加在粮价上。
原本当地的货币存量太多,花了大本钱运入的粮食又不能满足需要,于是关宁镇就陷入了一种通货膨胀之中,每石的价格高达十多两,甚至二十多两。
如此高昂的价格,对当地的普通兵丁、军户和百姓来说都是极其沉重的价格。虽然明面上每名正兵每个月都有三四两银子的军饷,实际除了少数精锐家丁亲兵之外,多数人很少有按时按量领到饷银的时候,能拿到手的银子即使全部用来购粮也难以糊口,只能勉强维持生存而已。
但是这种通红膨胀对掌握着分配资源的军将来说,却是大发横财的最好环境。通过贪污军饷和粮食销售,关宁军将们积聚了前辈们不敢想象的财富。
赵引弓认为:要解决问题还得从粮食上做文章。
“依我看,依然要运米过去。辽东一带粮价极高,五万石米运去,就算是三两一石的价格买下得,卖出去至少也能翻一倍的利!交割之后,打掉费用绰绰有余。”
沈廷扬眼睛一亮,随后又摇了摇头:“哪里容得下如此从容!且不说五万石粮食筹措起来就需要很大的功夫,运到辽东,要找到人买入这五万石粮食也不是件容易事――”
即使按照六两银子一石的价格,这批粮食的总价就得三十万两,沈廷扬实在无法想象有人能掏得出这么一笔巨款买。
如果零零碎碎的分批卖出,运期耽误了可不得了――虽说这次是尝试的兴致,期限定得很宽松,但是时间拖得太长,保不定关宁将领会以此为借口故意刁难来勒索额外的好处。
“此事不难,小弟担保有人花得起这钱来买。”赵引弓十分笃定。
沈廷扬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虽然大家都知道赵引弓此人背景神秘,不但有浓厚的“髡贼”色彩,而且很可能背后有广东的巨宦。但是他居然能对人人视为畏途的辽东的商情如此有把握,不由得让人起疑。
但是赵引弓如此的胸有成竹,他又不是一个好说大话的人――经历了上次的对日贸易之后,赵引弓在江南商圈里的信用堪称一言九鼎,不至于用大话来诓骗他。
沈廷扬略一思索,当即道:“既然这样,就要有劳贤弟,这次承运的事情,兄的意思是由招商局出面来做。”
赵引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沈廷扬家自己有得是大船,去辽东也用不了很多条沙船,没必要让合营公司招商局来干。沈廷扬是在试探他――若赵引弓是说得是假话大话,绝不敢拿招商局这个“亲女儿”去冒险,要是敢接,就说明这个办法他有足够的把握。
赵引弓露出了“惊讶”之色,急忙表示这样不妥当。
“断无这样的道理,”赵引弓连连摇头,“这可是沈兄的事业。”
“哪里的话,招商局也有愚兄的股子。”
“既然如此,我就从命了。”赵引弓不再推辞,本身他就是要切入这场交易的。
沈廷扬见他并不推辞,知道他绝非吹牛,不由得放下了一半心:“只是要筹措五万石粮食,一时半会也不容易。”
这里面的关键是要找个能够供应如此巨量粮食的大粮商。粮食的质量不用好,因为交兑的是白银,粮食是拿到市面上卖得――现在的辽东,只要是粮食就不愁卖
能够提供五万石粮食的粮商可不好找。这个时代粮食流通的范围很小,虽然已经形成了一些粮食集散市场,但是辐射的范围是有限的。
况且去年的南直各地都有大小的不同的灾害,粮食减产幅度很大。在交付漕运粮之后,地方上余留的存粮有限,要筹措五万石粮食得找很多家粮行才行。
如此频繁大量的买入粮食,价格必然会出现大幅上扬――现在的行情已经在往上走了。而且很难在一个地方买齐所有的粮食,需要长时间的转运。沈廷扬估计着,即使自己通过商业网络在南直各处收购粮商的粮食,最后抵达上海的时候每石粮启运的平均成本恐怕会超过三两。
“这且不忙。”赵引弓不慌不忙的说道,“粮食,我也来帮忙想办法。只是这折色银还是要尽快到手。这事还要拜托季明兄去奔走了。”
这折色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凡有手续必有花费,这个道理赵引弓还是很明白的――就算是民主法治的旧时空,商业合作上乙方向甲方结账都少不了要点缀点缀,何况这个陋规直接上台面的时代。
“这是本当之意。”
赵引弓立刻忙碌起来,在辽东的大盘商是现成的:李洛由的辽海行即有实力,也有销售网络。由他的商行买下这五万石粮食是不成问题的。
虽然卖给李洛由的价格不可能太高,一石六两的价格还是没问题的。三十万两白银他亦不必全付现银,只要付给十万两就可以向关宁镇交兑――对外情报局根据情报得知,李洛由的辽海行在辽东运用的流动资金常年都在三四十万两,付出十万两现款不成问题。其余的款子,按照他们和李洛由之间的汇兑协议,可以使用汇票抵充在关内各家分号取款或者直接购入货物。
在辽东,粮食是最抢手,利润最大的商品,不管是销给关宁军、东江军还是满清,都能卖出高价。这个就看辽海行的辽东大掌柜自己的选择了,不干他赵引弓的事。
让辽海行当大盘商,还有赵引弓的另一个考虑。辽东地面上不管是元老院还是沈廷扬,都没有太多的关系。要是直接把五万石粮食运到辽东冒冒失失的发卖,别说辽东有几家商户能有这个实力,搞不好粮食全给官兵黑去,一钱银子也拿不到――登莱一带从事辽东生意的商人为此破产的可不在少数。
李洛由在辽东多年经营,根基深厚,与当地将门和官员的勾结很深,由他名下的辽海行出面自然没有这样的顾虑――实话说也只有他这样的实力派,才敢在那地面上做买卖,还能赚到大钱的。
剩下的就是关键性的问题了,糙米从哪里来。江南的粮食正是匮乏阶段,手里有粮的大户肯定要惜售等着卖高价,要等夏粮登场粮价才能有所回落――沈廷扬显然是等不及了。
赵引弓的底气并不像他向沈廷扬保证的时候那么充足。他原本打算从临高运来暹罗的糙米,临高的暹罗糙米是有足够的价格优势的,即使运到上海,每石的到岸价也不会超过一两。但是暹罗米的到货依然受限于运力不足,加上大量移民的涌入――到现在为止,临高的粮食依然是企划院直接控制进出口和分配的一级管控物资。要一口气从临高调运走五万石,那怕能赚回几倍的利润,企划院恐怕也不会批准。虽然他已经写了一个报告给企划院,但是自己也觉得希望不大。
至于台湾和济州,虽然农业有了一定的开发,但是要承担大量的难民转运工作,除了济州岛勉强自给之外,台湾的粮食尚且需要从临高调入,指望它们调出粮食亦无可能。而且这二个地方的粮食储备大量是救济口粮和土豆,在辽东恐怕难以变现。
看来粮食还得从其他地方想办法。赵引弓考虑了好几个地点,朝鲜李朝是个穷逼国,拿几千石粮食出来就能让李朝叫苦不迭,从他们手里买粮太不现实了。日本虽然按照当时的标准来看粮食产量亦算相当可观,但是能外卖的十分有限――粮食从来也不是他们的出口产品。
赵引弓思来想去,没想出什么锦囊妙计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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