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是什么?』
秦军上将军王龁,这位如铁塔般的男人,素来沉着的脸上逐渐泛起几丝惊骇。
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即睁大眼睛望向军阵的前方,可瞧见的事物,依旧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明明方才还活生生的五千名戈盾兵,只是眨眼间,便成了一地的尸体。
“床弩?”
王龁睁大着眼睛注视着魏军阵前那一排排的连弩,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弩具,比如陇西与他们秦国,就出现过一种称之为『脚弩』的弩具,但是从来没有一件弩具,拥有着像对面的魏弩那样的强劲威力,竟然直接射穿了戈盾兵的巨盾。
甚至于,是连人带盾射穿两到三排的戈盾兵,似这等威力强劲的弩,王龁闻所未闻。
『这可……怎么办?』
纵使是能征善战的秦国猛将王龁,此刻亦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
想要继续派兵推进吧,他着实是被魏军的强弩给震慑到了;可若是就此退兵吧,他又心中不甘。
而就在他低头思忖之时,秦少君正轻咬着大拇指的指甲,神色复杂地望向魏军的方向。
此刻在他的脑海中,犹浮现一个身影,那个身影竖起大拇指,一脸惊叹。
『……贵国的戈盾兵,对来自身前方的威胁的防御能力,堪称铜墙铁壁、坚不可摧,但是对于来自上空的箭矢的防御能力却很差。……只要用最优质的材料,给戈盾兵配上头盔与肩甲,补上这两个短板,那就万无一失了。』
秦少君的耳畔,仿佛仍回荡着那个身影那信誓旦旦的话。
『骗子!骗子!骗子!……明明有着威力如此可怕的强弩,却装出一副……』
秦少君又气又怒,胸口一阵起伏。
他既气愤于当时赵弘润的欺骗,又恨自己居然听信了那个可恶的骗子的话,专程派人回秦国,请国内的工匠们锻造了一批质地优良的头盔与肩甲……
可这些有什么用?!
魏军的强弩,直接射穿了戈盾兵的巨盾!
击穿了戈盾兵最自信的一面!
“阿嚏!”
与此同时,赵弘润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引起了宗卫长卫骄的担忧。
“殿下,要小心受寒。”卫骄关切地提醒道,毕竟三川郡的医疗条件非常差,若是自家殿下在这里染上风寒,那可不是说笑的。
“没事……”赵弘润揉了揉鼻子,随即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浩浩荡荡的秦军,表情有些怪异。
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对面仿佛有一双带着怨愤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边,虽然他至今没有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
『会是他……么?』
赵弘润抬着头,眺望着对面秦军那面『秦少上造王』字样的本阵旗帜,心底不由地浮现出秦少君气愤时的模样。
『可别怪我啊……』
他暗暗嘀咕着,心底不禁有些黯然。
因为他知道,他与秦少君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
就在赵弘润情绪低落之际,在他身旁,临洮君魏忌的脸上却露出了几分狂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阵列前方的那一排排连弩,因为他感觉,这些连弩,比当初他在成皋关上所关注过的连弩更加出色。
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稳定性更加优越。
这并不奇怪,毕竟这些连弩,是冶造局所改良锻造的二代连弩,自然要比成皋关的初代连弩性能更加出色。
『怪不得这位肃王殿下方才曾言,今日会是一场屠杀……』
倘若说方才临洮君魏忌心中尚有几分忐忑,那么眼下,他心中唯有喜悦,以及一股发自内心的自豪。
他没有想到,中原赵氏魏国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多,强到眨眼之间就能杀死秦军数千名中坚精锐之士的地步。
他终于明白赵弘润为何要拿函谷魏营作为诱饵,因为不下重饵,对面的秦军纵使兵多将广,也未见得敢继续涌上前来。
他死死地盯着秦军的动向,生怕对面的秦将改变主意,就此收兵回营——那样的话,他魏军就太亏了,暴露了连弩这个大杀器,却只换来了对方数千名戈盾兵的伤亡。
而与此同时,秦军上将军王龁已做出了决定。
“叫黥面出击。”
王龁对左右的将领下令道。
黥面,即秦军的协从军,一些由在国内地位低下的贱民所组成的连番号都没有的杂军,但不可否认,这支军队的攻击性非常强悍。
“将军有令,黥面出击!”
“将军有令,黥面出击!”
一道道的将令四面八方地传开,顿时间,秦军一方响起一阵乱糟糟的呐喊欢呼。
这些呐喊欢呼,并非来自于秦军的正规军,而是来自那些全身上下没有多少遮身甲胄的农兵。
“终于轮到咱们了!”
“老子都等不及了!”
“哈哈,对面的魏人等着受死吧!”
无数士气高昂的黥面卒,握紧了手中的兵刃,只等着出击的命令下达。
“出击!”
“出击!”
“出击!”
待等几名管理黥面卒的将领抬手指向魏军方向,顿时间,黥面卒犹如海涛一般,怒嚎着冲向对面的魏军。
那仿佛排山倒海般的气势,简直不像是一支作为炮灰的杂兵所能拥有。纵使是赵弘润,他在亲身目睹这一幕时,亦不由地在心底称赞一句:秦国民风彪悍,果然如此。
然而,秦国黥面卒彪悍固然彪悍,可在鲁国的机关弩匣面前,这种彪悍没有任何意义。
随着商水军大将军伍忌与鄢陵军大将军屈塍一声令下,两军士卒从军中拖出一只只造型古怪的巨大木匣,将木匣上的喷口,对准了迎面而来的黥面军。
三百丈……
魏军毫无异动。
两百丈……
魏军仍毫无异动。
一百丈……
“放!”商水军大将军伍忌厉声吼道。
听到这一声令下,操作着鲁国机关弩匣的魏军,不约而同地按下弩匣上的机关。
顿时间,那一排排关下弩匣诡异地抖动起来,随即“突突突”地从喷口的小孔中激射出弩矢。
而与此同时,那些已冲到百丈距离内的秦国黥面卒,仿佛像是被狂风压倒的麦田,一片片、一片片地栽倒在地。
“放箭!”
商水军与鄢陵军的弩兵们,亦了自由漫射,配合那一排排的机关弩匣,射杀敌军。
“放箭!”
两翼的川雒骑兵,亦迅速调整阵型,举起手中的弯弓,朝着秦军的黥面卒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矢。
“放箭!”
在函谷两侧的崤山与熊耳山的山岭上,驻扎在那里的商水军与鄢陵军士卒,亦尝试登高远射。
在魏军四重弓弩激射覆盖下,秦国的黥面卒前赴后继、后继前赴,只是短短几个眨眼的工夫,地上便躺满了尸体。
不得不说,秦国的黥面卒,不愧是堪称这段时期最可怕的军队,哪怕是转眼工夫死伤了近万人,但依旧断断不断地冲向魏军,仿佛他们高昂的士气丝毫没有受到伤亡情况的影响。
然而,仍凭他们如何努力,也无法跨越他们距离魏军那最后一小距离。
那仿佛是天堑,怎么也跨越不过。
“突突突——”
“突突突——”
“噗噗——”
魏军无情地宣泄地弩矢,像仿佛不要钱似的将弩矢发射出去。
面对着魏军覆盖交错的弩矢激射,黥面卒死伤惨重。
甚至于他们自己都感到惊愕,为何在魏军面前,他们居然这般羸弱,哪怕是一支弩矢,就足以将他们击倒。
他们仍不畏惧,但是痛嚎惨叫却避免不了。
『怎么会……』
秦少君眼眶泛红地看着远方的战事,死死咬着指甲。
那根本不是战争,而是屠杀!魏军对他们秦人压倒性的屠杀!
而在他身旁,秦军上将军王龁更是面色铁青。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进攻性极强的黥面卒,居然会遭到这等阻击。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前方战场上的巨大损失,让王龁已按耐不住。
他有心想要收兵撤兵,可在瞅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函谷魏营后,他咬了咬牙,向前重重挥了挥手:“全军突击!”
一声令下,秦军的战车队率先出动。
只见那数百乘战车,很快就赶上了前方的黥面军,可面对他们的,却是魏军连弩的第二波齐射。
“射马!射拉乘战车的战马!”
商水军大将军伍忌扯着嗓子大喊道。
听闻此言,连弩队尽可能地瞄准秦军战车队前方的战马,嗖嗖嗖地射出威力强劲的弩矢。
顿时间,秦军数以百计的战车,其前方的战马被射死,栽倒在地,因为惯性使然,将后方的车厢抛向了前方,人仰车翻。
『怎么会这样?!』
一名秦军将领大惊失色,骑乘着战马朝着战车队大声呼喊:“绕过去!绕过去!从侧翼……”
“噗噗——”
只听两声弩矢贯体的声音响起,这名秦军将领的声音戛然而止,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贯穿了身体的数支弩矢,随即又看了眼魏军的位置。
『明明隔着这么远……怎么会……』
噗通一声,这名秦将栽落马下,而与此同时,在魏军阵列中,几名操作着狙击弩的商水军士卒,一脸狂喜地攥紧了拳头。
“我射死他了!我射死那个秦将了!哈哈、哈哈……”
在这几名附近,几名操持着另外一架狙击弩的商水军,有些郁闷地看了几眼同泽,随即将手中的狙击弩,对准了远方另外一名正在指挥着黥面卒的秦将,心下暗暗祈祷。
“噗——”
一声怪响,又是一名秦将栽落马下,死前脸上犹带着困惑。
望着前方战场的一幕幕,秦少君的眼眶逐渐泛红,死死抿着嘴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