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安静。
他在床边慢慢的坐下来。
王咸站在他身旁,见他没有再看自己一眼,幽幽道:“我这辈子都没有跑的这么快过,这辈子我都不想再骑马了。”
他转头道:“王先生放心,这辈子我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这个丫头,可真是——”王咸伸手,掀开被子一角,“你看。”
女孩子已经不是穿着湿透的衣裙,王咸让客栈的女眷帮忙,煮了药水泡了她一夜,现在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但为了用针方便,脖颈和肩头都是裸露在外。
他看过去,见女孩子光洁的肌肤上有血丝在脖颈遍布,蔓延向衣服里。
“就差一点就要蔓延到心口。”王咸道,“要是那样,别说我来,神仙来了都没用。”
他听了就笑了:“神仙来的早嘛。”他指了指自己。
王咸看着他伸出的手指,手指黄皱,跟他瓷白俊美的面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再加上一头灰白发,不像神仙,像鬼仙。
不过话说得对。
“如果不是殿下你及时赶到,她就真的没救了。”王咸说道,又抱怨,“我不是说了吗,这个女人浑身是毒,你把她包起来再接触,你都差点死在她手里。”
他笑道:“当时来不及,急着找湖水,我把她洗了好几遍,我自己也洗了。”
王咸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人,大概是想到了那场面,忍不住哈哈笑了。
“她要多久才能醒?”他问。
“将军——殿下。”王咸说道,“要养两三日才能缓过来。”
将军殿下这个称呼很奇怪,王咸本是习惯的要喊将军,待看到眼前人的脸,又改口,殿下这两字,有多少年没有再唤过了?喊出来都有些恍惚。
如果此时有外人在场,只怕更会恍惚,谁能想到王咸会对着一个这么年轻的男人唤将军。
谁能想到铁面将军的面具下,是这样一张脸。
谁也想不到,这张大多数人都不认得的脸,就是传说中病弱避居在西京的六皇子。
王咸都要认不得这张脸,他一年年的也几乎看不到。
六皇子点点头,转头再看床上的陈丹朱。
王咸收回神,道:“我出发的时候已经通知竹林了,也给他留了记号,他带着阿甜应该就要到了。”
六皇子问:“那边的追兵有什么动向?”
陈丹朱虽然能无声无息的杀了姚芙,但不可能瞒住所有人,在他带走陈丹朱不久,客栈里肯定就发现了。
王咸道:“在到处找人,无头苍蝇一般,也不敢离开,派了人回京报信去了。”说到这里又催促,“这些事你不用管了,你先快回去,我会告诉竹林,就在附近安置丹朱小姐,对外说遇到了匪贼。”
匪贼杀了姚芙,劫杀陈丹朱,然后被及时赶到的护卫竹林解救,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有没有人信就不管了。
反正只要人活着,一切就皆有可能。
六皇子赞道:“王先生高明。”
王咸呵了声:“将军,这句话等丹朱小姐醒了,也要跟她说一遍,免得这小丫头眼中无人。”
六皇子低下头看床上的女孩子,摇摇头:“她不是目中无人,她只是胆大包天。”伸手将适才掀开的被角盖好。
“行了行了。”王咸催促,“你快走吧,军营里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陛下肯定已经到了。”
六皇子一笑:“父皇到了就安全了。”
尽管如此,他没有再让王咸催促,再看了眼陈丹朱,走向门口拉开门,门外肃立的几个卫兵给他披风,他穿上罩住头脸,走入夜色中。
马蹄声人声散开,一层层荡漾远去。
.....
......
陈丹朱是被一圈圈如水荡漾的喊声唤醒的。
“小姐——小姐——”
喊声夹杂着哭声,她模模糊糊的辨认出,是阿甜。
哭声忽远忽近,她的呼吸有些困难,她恍惚记得自己跌入了水中,冰凉,窒息,她无法忍受张开口用力的呼吸,眼睛也猛地睁开了。
入目是昏昏的灯光,以及俯身出现在眼前的一张男人的脸。
阿甜?陈丹朱喃喃,怎么变成男人了?
“别哭了。”男人说道,“如王先生所说,醒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陈丹朱的视线也变得更清晰,看到又一张脸出现在视线里,是哭红眼的阿甜。
然后也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竹林。
陈丹朱散乱的意识一层层的收回凝聚,视线落在竹林脸上。
“竹林。”她说道,声音软弱无力,“是你救了我。”
她知道她要死了。
她沐浴后在身上衣服上涂上一层层这几日精心为姚芙调配的毒药。
大家不相信她的医术,其实她也不太相信,她学的本来就不是救人,是杀人。
她从周玄那里打听着姚芙的启程时间,又带着金甲卫追上,她坐到了姚芙身边缠着她,也让毒药缠着她。
她也想起来了,在确认姚芙死透,意识散乱的最后一刻,有个男人出现在室内,虽然已经看不清这男人的脸,但却是她熟悉的气息。
除了竹林还能有谁?
果然是竹林。
竹林木然的脸从眼前消失,气呼呼的站在床的另一边。
陈丹朱明白,竹林是因为又被她骗了支开去杀人送命,气坏了。
她看阿甜,声音虚弱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还有,她明明中了毒,谁将她从阎王殿拉回来?竹林能找到她,可没有救她的本事,她下的毒连她自己都解不了。
她试着用了用力气,虽然浑身无力,但能确定毒没有侵入五脏六腑。
阿甜哭道:“是王先生察觉不对,通知我们的,他也来过了,给小姐解了毒就走了。”
又是王咸啊,当初杀李梁没有瞒过他,现在杀姚芙也被他看破,他见证了她杀李梁,又见证了她杀姚芙,这真是缘分啊,陈丹朱忍不住笑起来。
阿甜则泪如雨下,原来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想回西京,原来小姐临走前让竹林照顾好自己,是在托付,是在与她死别。
“王先生把事情跟我们说清楚了。”她又用力的擦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将一个瓷瓶拿出来,倒出一丸药,“王先生说让你醒了再吃一次。”
陈丹朱毫不迟疑张口吃了,才吃过疲倦又如潮水般袭来。
“小姐你再接着睡。”阿甜给她盖好被褥,“王先生说你多睡几天才能好。”
陈丹朱嗯了声,看了眼还气呼呼杵着一边的竹林:“有你们在,我安心的睡了。”
阿甜含泪点头:“小姐你安心的睡,我和竹林就在这里守着。”将帐子放下来。
陈丹朱的视线更加昏昏,她从被子拿出手,手是一直无意识的攥着,她将手指张开,看到一根长发在指间滑落。
这头发是灰白的。
她记得自己被竹林背着跑,那这头发是从竹林头上的?
竹林——陈丹朱将这跟头发举到眼前,这么年轻就有白头发了?
睡意如潮水涌来,她的眼合上,手跌落在胸口,攥着这根灰白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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