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鬼推磨。拿到默阳公司支付的100万元,胥家上下迅速动员起来。原来因为嫌弃女婿家里住房条件差而不愿意过来帮着带外孙的亲家夫妇欢天喜地地带着行李卷赶到京城来了,胥文良的儿子儿媳则开始到处寻找合适的楼盘,准备买房搬家。
2005年的楼市还不算特别火爆,有不少楼盘开发完了还没有卖出去,只要付钱,可以随时入住,不像后世卖房清一色都是卖楼花,交了钱三年五载都不一定能够住进去。
胥文良夫妇把钱悉数交给儿子之后,便启程前往明州去了。拿了人家这么多钱,老胥心里也不踏实,恨不得马上开始工作,把这100万的价值给对方创造出来。
宁默也知道老爷子已经年近80,不是那种可以当牲口用的小年轻。他找了一家小机械厂作为翻新设备的场所,又在明州本地雇了几位有经验的工程师负责现场工作,胥文良只需要进行一些思路上的指导就可以,根本不用自己去画图或者设计工艺。不过,在设备翻新工作开始不久,宁默就知道自己这100万花得绝对是物有所值,老胥的经验远远胜过了那些名校硕士出身的中青年工程师,随便哪个地方点拨两句,就能够让别人茅塞顿开,因为少走弯路而节省下来的费用,早就超过这区区100万元了。
胥文良刚到明州那一段,冯啸辰隔三岔五就要打电话过来询问一下情况,看看老爷子能不能适应这样的工作。他是出于好心帮老爷子找点事情做,万一把老爷子累出点毛病,可就没法交代了。还好,他每次得到的都是乐观的消息,电话那边胥文良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宏亮,看来人还是需要做点事才能保持身体健康的。了解了这些,冯啸辰也就放心了,他也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关注宁默那边的生意,因为他自己手头也正有一件棘手的事情。
“这帮龟孙子,改革开放都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副崇洋媚外的嘴脸,嫌国产装备不好,非要买国外装备。啸辰,你说说看,当年咱们国家技术那么落后,都能提倡装备国产化,怎么这些年风气反而倒过来了?”
在冯啸辰的办公室里,罗冶机械集团公司副总经理王伟龙在大发牢骚。他说的事情其实也不大,就是罗冶新推出了一种包装机械,据王伟龙说性能已经达到了国际同类设备的先进水平,在向用户推荐的时候,却被用户拒绝了,理由是担心质量不如国外设备可靠。
罗冶原名叫作中原省罗丘冶金机械厂,是冶金部麾下专门从事矿山机械制造的企业,其主打产品是电动轮自卸车。随着企业技术水平的提升以及规模的扩大,罗冶的产品逐渐增加,开始成为一家跨行业的装备制造企业,目前正在主攻深海石油装备,企业的名字也改成了罗冶机械集团公司。公司规模大了,光靠一两种产品肯定是无法生存的,所以罗冶像国内许多装备企业一样,不断进军新的领域,王伟龙此次出门推销的,就是他们新开发的包装机械产品,谁知道却是出师不利。
冯啸辰是知道这件事的,听到王伟龙的抱怨,他呵呵笑着问道:“老王,你坦白地说,你们的设备质量和国外先进水平相比,有没有差距?”
“那还用说……”王伟龙的调门低了一些,明显是觉得有些短处了,他争辩说:“我们毕竟是刚开始做这种产品,国内过去也没有其他企业做过,我们没什么经验可以借鉴。虽然说我们也经过了反复论证,制造工艺上更没什么差错,但使用过程中会出现什么新问题,谁也说不好。”
“这不就得了,人家用户担心,不也是正常的事情吗?”冯啸辰说。
王伟龙说:“可是,如果没有用户使用,我们又怎么能够积累起经验来改进设备呢?没有经验就卖不出去,而卖不出去就不可能有经验,这不就是鸡生蛋和蛋生鸡的关系吗?”
冯啸辰脸上有些严肃之色,他点点头说:“老王,你说到点子上了。现在遇到这种情况的企业,并非你们罗冶一家。很多装备企业都向我们反映过同类的问题,就是在国内首创的设备,得不到用户的信任。而如果没有第一个使用国产设备的用户,其他用户就更不会接受了。”
“所以我才说,现在风气真是倒回去了。当年有重装办的时候,国家不是提倡使用国产装备的吗?现在怎么变了?”王伟龙不满地嘟哝道。
“现在也没变。”冯啸辰说,“国家的政策是一如既往的,依然是鼓励使用国产装备。发改委几次发通知,要求在国内设备与国外设备水平相当的情况下,必须优先使用国产装备。你说和80年代不同,有两个原因。一是当年我们的装备用户几乎全部是国有企业,而且重大装备的采购也是国家投入的资金,所以国家的政策可以直接干预企业采购行为。而现在民营经济是大头,许多民营企业使用自有资金采购设备,国家是不便于干预的。”
“这倒也是,这些私人老板,都是鼠目寸光。”王伟龙评价道。
冯啸辰笑道:“老王,你这就是歧视性的眼光了。其实你还忽略了第二个方面,那就是当年我们能够国产化的设备非常有限,除了一些老型号的装备之外,新装备基本上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国内企业充其量能够做一些设备分包,很少有独立开发新装备的情况。而现在咱们的装备国产化水平已经大幅度提高,其实国内使用的装备大部分都已经实现了国产化,包括你说的许多民营企业,也是乐于采购国产装备的。不说远的,就说冶金装备这方面,许多民营钢铁厂用的设备,都是国产货,这一点你们应当是知道的。”
王伟龙有些尴尬地笑着说:“咦,照你这样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啸辰,我说的情况也是事实吧?我们有很多同行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只要是过去没有搞过的设备,人家就不信,不愿意采购,你说怎么办?”
冯啸辰说:“这个问题冷飞云他们专门去做过一次调研,除了听取生产企业方面的意见之外,也同样听取了一下用户企业方面的意见。一些用户提出,一些新的国产装备缺乏应用经验,在使用的时候经常会出现一些预想不到的差错,极大地影响了用户单位的生产。虽然生产企业能够及时进行维修,但因此而造成的误工损失,以及有时候因为设备故障而导致用户单位的产品报废,都得不到赔偿。人家停工一天的损失就是几十万,而国产设备和进口设备的差价也不过如此,那人家何不干脆多花点钱买进口设备,好歹也图个踏实呢。”
“我们也听到了这样的反映。不过,业内的规矩就是这样的,设备出了故障,我们负责维修,按照合同进行赔偿,都是可以的。但要说误工损失也由我们赔偿,我们可以就赔不起了。与其如此,我们还不如不去创新呢。”王伟龙说。
“这不就是了吗?”冯啸辰说,“老王,你记不记得,你们最早仿造美国海菲公司的自卸车时,红河渡矿务局的邹局长就是坚决不要你们的车,理由就是怕你们的车趴窝了,耽误他们的生产。”
听到冯啸辰提起旧事,王伟龙哈哈大笑起来,说:“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年你跑到红河渡去,骂老邹是老落后、老不要脸,可把老爷子给气出个好歹来。今年过年的时候,我给邹局长打电话拜年,他还提起你呢,说要找机会好好地收拾你一顿。”
冯啸辰说:“我和老邹可是不打不相识,他后来对我好着呢。再说,他现在想收拾我也收拾不动了,都快90岁的人了,他哪还有这个力气。”
“老邹是个好人啊,过年通电话的时候,我跟他说我们的自卸车现在已经卖到澳大利亚、秘鲁那些矿山去了,他听了特别高兴,还说想找机会到那些国外的矿山去转转,看看咱们是怎么用设备换人家的铜矿石的。”王伟龙说。
“这是我当年答应他的事情。”冯啸辰说,聊过这个插曲,他又回归了正题,说道:“老王,关于你说的事情,我和几个业内的同行聊过,他们倒是出了一个主意,你也给参谋一下吧。”
“什么主意?”王伟龙问。
冯啸辰说:“他们也认为,让生产企业去承担用户的误工风险,是办不到的,会打击生产企业的创新积极性。但如果让用户自己承担风险,这些用户又没有积极性去采购国产装备,尤其是采购在国内没有应用经验的新装备。所以,他们提出,可以请保险公司设立一个新装备使用险,由生产企业交纳保险费,如果装备在使用中出现故障,造成用户误工,由保险公司来赔付误工损失。这样一来,生产企业和用户企业就都没有风险了。”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王伟龙眼睛一亮,出言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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