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装备公司出来,布拉德曼与格雷姆又通过各种关系,联系上了目前正在京城与装备公司洽谈引进煤制油技术的那几个国家的工业部官员,从他们那里,证实了徐振波、陈默所说的情况,那就是包括澳大利亚在内的好几个国家都打算引进这项技术。当然,这么大的项目,各个国家也不会是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引进的,从最初接触到最终签约,中间拖上三两年时间也是正常的。
“是中国的装备工业公司向我们发出了邀请,请我们来了解他们新开发的技术。”澳大利亚工业部官员加勒德向布拉德曼解释道,“我们到中国之后,听取了中国国家石化设计院专家的介绍,过几天装备公司还会组织我们到几家石化机械制造企业去考察他们的生产能力。中方承诺,按照现行煤炭价格计算,他们提供的煤制油技术,能够把成品油的价格控制在每吨650美元的水平之内。”
“你们相信这个承诺吗?”布拉德曼问。
加勒德说:“我们此次带来了好几位石化技术专家,此外还有美国、秘鲁的专家也参加了中方的项目介绍会,他们在认真分析过中方的生产工艺之后,认为中方的承诺是有依据的。即便最终的生产过程并不像理论设计那样完美,把成品油价格控制在750美元的范围内是绝对有把握的。”
“可是此前国际上的最新技术只能达到1000美元的水平。”格雷姆提醒道。
加勒德点点头,用赞赏的语气说:“你说得对,在此前,我们了解到的技术状况大约就是能够把成本控制在1000美元左右。所以,这一次我们看到中国人提供的技术,都被震惊了。我向中国石化设计院的专家了解过,他们说从五年前起,中国政府累计投入了不少于30亿美元的资金用于这项技术的研发。卖糕的,这真是在煤制油研制领域里最大手笔的一项投入。”
“五年前……”布拉德曼捂着腮帮子呻吟起来,他的智齿又在隐隐作疼了。五年前正是中国发改委从中东油霸那里获得200亿美元贷款用于建设三家千万吨级炼油厂的时候。在当时,整个欧佩克的部长们都坚信中国人从此就被套牢在欧佩克的石油供应上了,这三家专门炼制高硫石油的炼油厂将对中东石油产生严重的依赖,这意味着欧佩克在中国拥有了更多的发言权。
可谁曾想,就在炼油厂开工建设的时候,中国政府就投入了30亿美元的巨款,用于煤制油的研究。也就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依赖中东石油的危险,并且做了充分的准备。布拉德曼甚至想象得出来,中国政府投入的这30亿美元,正是因为获得了中东油霸的贷款而省下来的钱。
好深的布局啊,布拉德曼在心里涌起了一阵怨念。
西方国家的政府在早些年也是颇有一些远见的,能够提前十年、二十年开展产业布局,也能够忍受相当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收益的等待。但这些年,政客和百姓都变得越来越短视了,大家想的都是及时行乐,谁还会愿意为了未来而付出代价。在一些国家,民众甚至希望寅吃卯粮,透支未来。最可怕的是,这种思潮正在欧洲大陆逐渐弥蔓,直接的结果就是最能够满足民众眼前利益的政党就最有希望在竞选中胜出,而他们执政之后采取的政策也恰恰就是如此。
相比之下,中国人却一直都在含辛茹苦地为长远的未来进行积累。50年前,他们在人均收入还不到100美元的时候,就节衣缩食,通过“156项重点工程”建立起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工业体系。20年前,他们在人均收入不到300美元的时候,就制订了一个雄心勃勃的重大技术装备研制计划,目标是在化工、冶金、电力、交通等领域形成独立自主并且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的装备制造能力。
对于这样一个对手,欧佩克实在是有些过于低估了。
“加勒德先生,澳大利亚政府是否有意引进中国的这项技术呢?”格雷姆问道。
加勒德微微一笑,说:“是的,鉴于国际油价不断上升,澳大利亚作为一个石油进口国,不得不考虑替代石油的方案。中国方面承诺可以为我们提供交钥匙工程,项目造价也在我们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所以,我国政府对于这项技术引进是持积极态度的。当然,如果国际原油市场发生了新的变化,我们也可能会考虑其他的方案……”
说到这里,他向两位欧佩克官员递去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能不能听懂这句暗示,就看对方的悟性了。
布拉德曼和格雷姆就是干这行的,岂有听不懂对方暗示的道理。布拉德曼迟疑着问道:“加勒德先生,你认为在油价达到什么水平的时候,贵国政府会放弃这个项目?”
加勒德说:“煤制油技术对于澳大利亚是非常重要的,我国政府不可能放弃这个项目。但是,如果国际油价达到每桶40美元以上,我国政府可能会更急于推进这个项目。”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他没有承诺完全放弃煤制油项目,但后一句话则在暗示如果国际油价低于40美元,则煤制油项目的建设可能就会无限期地推迟下去。政府决策是多种利益平衡的结果,在油价不断攀升的情况下,企业和居民都会有更大的动力要求政府上马煤制油项目,政府为了取悦于民,自然就要做出表示。但如果油价在大家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而煤制油的成本又高于石油炼化,那么各方的动力就会消失,政府也就懒得再生事端了。
“可是,据我们的测算,即便是国际油价达到60美元,采用中国工艺的煤制油依然是不经济的。加勒德先生提出的40美元,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低估了?”格雷姆问。
加勒德耸耸肩膀,说:“格雷姆先生,你应当再考虑一下澳大利亚政府对于能源安全的担忧。在煤制油和石油炼化的成本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澳大利亚作为一个煤炭资源丰富,而石油资源相对匮乏的国家,是宁可多花一些成本,也要推进煤制油项目实施的。”
“但40美元这个界限也实在是太低了,欧佩克不能不考虑产油国的利益,油价过低是不利于产油国经济发展的。”
“我们能够理解欧佩克的担忧,但也希望欧佩克理解我们的担忧。尤其是在过去的半年中,欧佩克采取了不理性的限产政策,导致国际油价快速上涨,这使我国的产业部门感觉到了严重的危机。”
“我们对此深表歉意。欧佩克将在近日召开一次代表大会,商讨稳定原油生产和出口的事宜。”
“我们非常期待欧佩克的新政策。”
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谈话,加勒德把布拉德曼一行送上出租车,看着他们离去,心中暗自得意。他此次应中国装备工业公司的邀请到中国来考察煤制油项目,其实也只是一个幌子而已,目的就是向欧佩克施加压力,迫使欧佩克考虑增产限价。新建一个煤制油项目,投资几十亿美元,涉及到征地、环保等各种麻烦事,还要损害石油公司、炼油企业的利益,而这些企业都是拥有庞大院外游说能力的。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工业部除非是吃饱了撑的,否则何必上赶着去推进呢?
国际油价上涨,影响了澳大利亚经济。说一个最简单的,由于油料涨价,海运价格也大幅度上涨了,澳大利亚出口的铁矿石、铜矿石和煤炭的到岸价随之上涨,已经影响到了澳大利亚矿业的竞争力。打压国际油价,对于澳大利亚政府是当务之急。加勒德到中国跑一趟,做出一个打算从中国引进煤制油装置的样子,这不,欧佩克的官员就屁颠屁颠地跑来求和了。
如果欧佩克能够同意增加产量,把油价压下去,或者至少保持在目前的水平上不再继续上涨,加勒德非常乐意向布拉德曼承诺暂时不引进煤制油装置,但肯定不会承诺永远不引进。这样一个选择放在自己手上,就有了与欧佩克角力的资本,何乐而不为?
出租车上的布拉德曼和格雷姆面面相觑,他们也都是上过业余戏剧学院的,岂能不知道加勒德也是戏精出身。人家把话放出来了,就等着欧佩克做出表示。你能够控制住油价,人家就把这事压下去了。你如果控制不住油价,人家用不着真的开工建设,只要和中方草签一个合作协议,信不信国际原油期货价格就能跌到谷底了?
欧佩克能玩得起这样的游戏吗?过去也许是能玩一玩的,毕竟石油是工业的血液,掌握了石油就是握住了全球工业的命脉。但煤制油技术的突破,让欧佩克的底气泄了一大半。煤制油当然无法替代全部的石油,但问题在于,欧佩克也没有掌握全球所有的石油资源。如果煤制油能够让全球石油需求下降两成,欧佩克里的那些产油国就都要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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