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伯特等人离开了。他们来的时候盛气凌人,走的时候灰头土脸。关于向中国提供天然气压缩机的具体细节,还要等后续双方人员进行正式谈判来确定,不过每台3000万美元左右的报价基本上不会改变了,充其量就是关于维修、安装之类的费用如何计算,到岸价离岸价之类,这都是不足挂齿的事情。
抱着最多降价10%的念头,最终被人砍掉了80%,这种挫败感是无与伦比的。三个人都很清楚,中国人搞的是一个阳谋,但就算他们看出来了,也只能接招,因为不接招的后果更糟糕。诚然,如果三家公司要跟中国硬杠,坚决不向中国出口压缩机,那么中国人就只能用自己的压缩机,这或许会耽误西气东输工程的进度,甚至可能会因为设备质量不过硬而产生一系列的麻烦。可中国人遇到麻烦对这三家公司有什么好处呢?等到中国人解决了所有这些麻烦,他们的长距离压缩机技术就会变得非常成熟,甚至可能超过这三家公司的水平,届时他们可就真要输得连裤子都不剩了。
仅仅是一个压缩机市场,或许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中国企业会从研发压缩机的过程中掌握更多的技术,进而获得在其他市场上与国际巨头竞争的能力。希曼兹、通永、双罗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艾伯特他们非常清楚一个大型产品的研发能够产生出多少衍生技术。
他们能够做的,只能是想办法把中国人研发压缩机的念头掐断掐死。即便做不到这一点,能够延缓一下中国人的脚步,也是好的。正因为考虑到了这些,艾伯特、麦克斯温和施莱尔才最终形成了共识,在向各自的公司请示之后,联合向中国发计委提出了大幅度降价的意向。
“艾伯特,你认为中国人会因此而停止他们的研发工作吗?”
在从榆北返回京城的飞机上,麦克斯温用疲惫的语气向艾伯特问道。
“我认为他们是不可能停止的,充其量也就是减少一些投入的力度而已。”艾伯特说。
“可是,为了这个结果,我们三家公司至少损失了20亿美元。”麦克斯温郁闷地说。
“我们别无选择。”艾伯特说,“欧洲人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所以日本人、中国人才会这么快地赶上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美国人也是这样把你们英国甩在后面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用眼睛瞟了一下坐在不远处位置上闭目养神的施莱尔。麦克斯温也向施莱尔瞟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瞟了艾伯特一眼,心里泛起了一股酸水。可不是吗,在19世纪的时候,大英帝国是何等辉煌,美国也罢,德国也罢,不过是大英帝国的小跟班而已。可随后,美国崛起了,德国也崛起了,我大英却一天天衰败下去了。不过,你们也别太得瑟,六七十年代日本人崛起的时候,就给了你们一记闷棍。现在中国人也要崛起了,一个近13亿人口的国家,一旦崛起意味着什么,大家很快就能看到。
不提艾伯特等人如何自怨自艾,在得知几家外国企业答应大幅度降价的消息之后,整个榆重都沸腾了。虽然压缩机项目只是榆重的一个业务方向,但这次所谓“长距离天然气压缩传输技术研讨会”却是在全厂都炒得沸沸扬扬的,大家私下里互相交流,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现在听说外国人因为看到榆重搞出了压缩机,所以不得不向中国低头,答应降价,所有人的心里都萌生出一股自豪感:
美国人牛不牛?德国希曼兹牛不牛?英国……呃,好吧,就算英国不乍的,人家也是老牌工业强国好不好。可这些洋鬼子都被我们榆重搞出来的压缩机给吓尿了,哭着喊着答应降价,生怕被我们抢了市场,你们说,我们榆重牛吗?
“牛,榆北不愧是老工业基地,实在是太牛了。”这是冯啸辰发出的感慨。
此时,他正坐榆北市春天酒楼的一个豪华小包间里,与自己的一干研究生同学侃着大山。祁瑞仓到榆北招商局挂职,结果挂着挂着就留下了,而且还当上了副市长兼政研室主任。王振斌和冯啸辰到榆北来和外国人打擂台,84战略班就有三个人都呆在榆北了。趁着周末的工夫,在京城工作的谢克力、丁士宽和于蕊联袂前来探班,战略班的6名同学再次聚齐,闲聊间难免就说到了榆北这些年的经济发展问题,榆重研发压缩机的这个故事自然也是大家执的话题之一。
“不容易啊,记得老幺最早到榆北来挂职的时候,榆北的企业亏损面高达90%以上,工人普遍下岗,在家歇着,外面都说榆北成了中国最大的工人度假村。这一回过来,我看到榆北的经济欣欣向荣,市容整齐了,街上的店铺也热闹多了,这都是老幺和小祁的功劳啊。”于蕊感慨地说道。
冯啸辰赶紧谦让,说:“主要是老祁。我在榆北只干了两年,当时国企还没有实现全面脱困。后来这些年的变化,都是老祁在这里干出来的。”
“我没干什么。”祁瑞仓也谦虚道,“老幺在前面打的基础好,后来他虽然回了京城,可也没少给我们榆北的企业找项目,我们这里几家规模最大的企业都是老幺的装备公司帮着扭亏的,每家企业都是上万职工,这几家企业能够扭亏,对于我们榆北市政府来说,可就是轻了一个极大的担子啊。”
“老祁你就别谦虚了。”冯啸辰说,“你在招商局工作的时候,为榆北市招商引资十几亿,亲自引进的项目就有几十个,连带引进的项目不计其数。就说你拉来的那个美国博士陈纻,他办的集装箱厂现在可是榆北的龙头企业之一,集装箱产量占了全球的两成多,榆北光是为集装箱厂配套的企业就有几十家,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呢。”
说起榆北集装箱厂,那的确是祁瑞仓的政绩之一。祁瑞仓自掏腰包到美国去招商,偶遇了在美国学港口工程的博士陈纻。祁瑞仓巧舌如簧,说动陈纻回国创业,在榆北创办了一家集装箱厂。冯啸辰帮助陈纻解决了资金问题,还阴差阳错地帮他找到了一位管生产的常务副厂长邵琦。
邵琦是红山港区建设集团的干部,因为派沃亨项目的事情,被撤了职,在体制内前途灰暗。冯啸辰看中他的能力,又知道他是为国家的利益而蒙受了委屈,便力劝他加盟榆北集装箱厂,到体制外去发展。邵琦果然是个能干的人,到集装箱厂后,挑起了生产管理的大梁,使这个由几家亏损国企拼凑起来的新企业迅速建立起了生产秩序,产量翻着番地往上增长,在国际市场上表现出了强悍的竞争力。
听到冯啸辰述说自己的政绩,祁瑞仓摆摆手,说:“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引进集装箱厂的时候,老幺你也是帮了忙的。还有老王,在发计委那边帮我们审批了不少项目,于姐的妇联给我们支持了很多妇女创业项目,老谢在财政部帮我们联系了各种帮扶脱困资金,还有老丁……”
“好像就我没贡献了……”丁士宽抢着说。王振斌、于蕊和谢克力都是在部委机关工作的,能够给榆北谋到好处。冯啸辰更不必说,装备公司这些年对榆北市各家装备制造企业的帮助数不胜数。唯独丁士宽是在社科院工作,无职无权,还真说不上对榆北有什么帮助。
祁瑞仓笑道:“哪能啊,你老丁现在是最高层智库的成员,你提出的关于国企改革和渐进式发展路径的理论,可是三天两头被领导引用的。不瞒你说,我们榆北是一个老工业基地,老国企数量众多,在老国企改革的问题上,你老丁提出的理论给了我很多启发。我们对一部分老国企进行改制,实行私有化或者混合所有制经营,在仍然由国家控股的国企中引入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这些做法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既然大家都是老同学,我就不向你付学费了。”
“其实关于国企改革的问题,我的认识也很肤浅。而且,我能够提这些理论,也多亏老幺给我提供的机会呢。”这回轮到丁士宽谦虚了。
84级战略班的6个同学中,原来只有他和祁瑞仓是做理论研究的,后来祁瑞仓到榆北来挂职,也卷到实务中去了。丁士宽看大家做实务做得热火朝天,不由也动了心,在冯啸辰的帮助下,他被安排到秦州重型机械厂去做关于国企管理制度改革的调研,后来还到了其他一些企业,获得了大量的一手资料。
从企业回到社科院之后,丁士宽潜心钻研,写了大量的学术论文、政策研究以及好几本关于国企改革方面的专著,成为这个领域当之无愧的权威。各级政府部门在制订有关国企改革的政策时,都会参考丁士宽的理论观点,祁瑞仓说自己的很多做法是从丁士宽那里学来的,倒真不是什么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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