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星月无光,在没有人工光源污染的古代,晚上真的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荒村中蛙叫虫鸣,远处的山头上传来孤狼野狐的嗥叫,如午夜鬼啸。
一条近三米长的乌梢蛇悄然爬至祠堂的围墙脚跟,当嗅到刺鼻的石灰味时,立即掉头往附近一座倒塌的房子游去。
“徐大人!”
负责值夜的锦衣卫和民夫见到徐晋从屋里行出来,连忙恭敬地立定打招呼。徐晋点了点头,举步迈出了祠堂的院门,身后两名贴身保护的锦衣卫连忙举着火把跟出。
那条本来爬得慢吞吞的乌梢蛇被火光惊扰,慌里慌张地钻进了倒塌的墙砖堆里,徐晋只见到半截长长的蛇身。
一名锦衣卫提醒道:“大人小心,有蛇!”
徐晋点了点头道:“看到了,是乌梢蛇,无毒的。”
锦衣卫佩服地:“大人懂得倒是挺多的。”
祠堂外面的空地本来聚集了数百名难民的,入夜后施了一次粥,此时都散了开去,各自在村中找地方过夜了,只有十来个难民在空地上,铺上树叶杂草席地而睡,有数人见到火光立即便坐起来,目光期盼地望来,当发现并不是施粥时,立即便对徐晋这个钦差大人失去兴趣,继续倒头而睡。现在他们只对食物感兴趣!
嗷呜……
黑夜中传来野兽的叫声,似乎已经到了村外,徐晋往村头的方向望去,正见到数点蓝幽幽光芒在黑暗中移动。
身后的锦衣卫道:“听声音像是土狼,大灾过后食物缺短,这些玩意都跑到村子觅食来了。”
大明朝虽然发明了火器,但就目前而言,主要还是应用在人类的自相残杀上,在与大自然的斗争中,人类还处在绝对的弱势。大明朝国土广褒,人口却只有区区的六七千万,地广而人稀,绝大部份的山林野泽仍是野生动物的天下。一场洪灾过后,荒芜的村庄不出数月就会重新被大自然占据。
“派些弟兄去把村外游荡的野物撵走!”徐晋吩咐道。
说来矛盾,徐晋一方面要提防着灾民暴动抢粮,一方面又得保证灾民的生命安全。民是国之本,统治者可以不在乎个体百姓的生死,却不能不重视大量百姓的生死,若百姓都死光了,统治者便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赈灾的目的就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地保存人口,然后再重建家园,恢复生产。眼下,徐晋要做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百姓活下来,但又不能发生民乱,所以每顿只给难民喝一碗粥吊着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可以节约粮食救活更多人,又能让这些难民没力气生事。
十几名锦衣卫领命出村,稍倾,村外传来数声火铳的炸响,于是便清静了,就连远处山头上的孤狼野狐也禁了声。
徐晋转身返回祠堂中,正好见到二牛端了一碗小米粥进屋,估计是那小男孩醒了。
徐晋行入屋中,果然见到那小男孩正在吃着小米粥,喝了两剂小柴胡,这小子精神明显好转了。
“嗯,烧是退了,这小柴胡还管点用。”徐晋抚摸了一下小男孩的额头点头道。
“自然管用,不管用我喝它干嘛?”小男孩头上也不抬,唏哩哗啦地喝着热粥。
徐晋无语地摸了摸下巴,很明显,这小子是个刺头儿。六七岁的年纪就敢在城隍庙摸走地头蛇的钱粮,胆子不是一般的肥,而且身上有股子侠气,因为偷来的钱银都被他全部散给沿途的灾民了。
小男孩香甜地喝着小米粥,忽然抬头道:“你刚才让人把村子外的野兽撵走了,确实是个好官,寿张县那些贪官污吏你抓是不抓?”
徐晋没有回答,在旁边的小马扎坐下,微笑着问:“小家伙,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徐晋和萧淮这次出使的其中一个任务就是调查地方常平仓有无亏空,经过查证,寿张县的粮仓并没有问题,但如果转手把发给灾民的钱粮收回,确是寿张县的地方官指使的,那其中绝对有猫腻。当然,这件事还需要查证,不能光听眼前这个小男孩的一面之词。
小男孩倒是干脆,答道:“我叫李时珍!”
“李时……什么,再说一次!”徐晋如同五雷轰顶,差点就蹦了起来。
“李时珍啊,咋了?”小男孩奇怪地看了徐晋一眼,然后伸出舌头像小狗般把碗底舔干净。
徐晋神色古怪,盯着小男孩上上下下地打量,后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往二牛身旁靠了靠道:“二牛哥,你们家主子好男风?”
二牛懵然地抓了抓后脑:“南风?我们老爷是写过一首诗,任尔东西南北风!”
徐晋差点一点栽倒,这小子才六七岁的样子,算是早慧了吧,问道:“你是湖广人氏?”
小男孩奇道:“咦,大人咋知道的,小子乃湖广蕲春人。”
“那令尊名讳是?”
“前言后闻,表字子郁!”
李言闻,徐晋这下再无怀疑,眼前这扎着冲天髻的小刺头竟然正是鼎鼎大名的药圣李时珍,一代药学巨著《本草纲目》的作者,我靠,一不小心又遇到历史名人了。
“国宝啊,传奇啊!”徐晋禁不住拉住了小李胖嘟嘟的小手,当然,这个时候小李子还没把《本草纲目》弄出来。
李时珍嗖的把手抽回,使劲地搓着手背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徐晋这才醒起自己有点失态了,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李时珍,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将来定能名留千古!”
李时珍禁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是龙虎山那些牛鼻子道士,还能掐会算不成?”
徐晋微笑道:“龙虎山那些道士哪有我厉害,不信咱走着瞧。”
“得了吧,忽悠小孩好玩吗,名留千古?我又活不了一千岁,鬼才知道呢!”
徐晋不禁哑然,笑道:“说的也是,对了,李小子,你是如何从湖广跑来到山东的?”
李时珍顿时忧心忡忡地道:“我和爹爹是来范县寻一昧草药的,谁知倒霉遇上黄河缺堤,洪水一冲就走散了,小子抱着一只木盆漂到了寿张县附近,侥幸捡回一命,我爹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时珍说完眼圈一红,抹着眼泪大哭,这时才像个六七岁的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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