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照周礼那一套,你现在应该退让鲁国大将军之位,把权柄统统交还给鲁侯和三桓后人,孤也应该取消侯号,将土地献给晋侯和天子。鲁士虽然有颇具才干者,但也有些人是俗儒,不知时宜,喜欢是古非今,使君主眩于名实,忘掉自己的邦国立国之基何在,你年纪尚小,应该多跟张子学习治国之道,而不是被鲁人的礼乐迷惑。”
那次问对把赵操吓得不轻,同时也十分委屈,他只是十一岁的孩子,少不更事,同时也十分疑惑,父亲不是让他要融入鲁人之中么?为何却变了说法?
赵操不知道的是,此一时彼一时,赵无恤将他放到鲁国的时候,必须借重鲁地的力量打赢内战,抵御齐国。所以大量卓拔任用鲁士,用于排斥鲁国贵族势力,对颜阖、孔门弟子等鲁地名望较重者十分优待。可现如今,赵国已立,赵氏的核心已经转移回冀州,对赵无恤而言,鲁国诸士的价值已经没那么大的,他们的意见,听或不听在两可之间。
谁料,这些人真是润物细无声,自家儿子不知不觉间竟然被他们渲染。事后赵无恤也自责,把赵操放在曲阜那种周礼残余极重的地方,虽然有张孟谈为师,可身边也有许多孔门弟子,少不得会有人向他灌输些孔子的施政理念,以及对仁德礼乐的推崇……
无恤痛定思痛,打算等这次战争结束后,北方大势将定,鲁国已经没有必要分一个儿子看着了。到时候,他要在赵操保留鲁国卿位的前提下召回邺城,让他在身边多听听多学学,甚至入临漳学宫历练一番,多接触些不同的学说,希望能把这股歪风扭转过来。
但赵操已经十一岁了,理念能被更正,性格却有点难,赵无恤觉得他若为国君,略嫌质朴天真了,很容易为臣子所欺骗。
所以总体来看,比起赵操的过于仁厚怯怯,赵恒更加秀内惠中一些,他被乐灵子教育得十分乖顺,可内里却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和韧劲,从今日上殿就能看得出来,赵无恤对此子的未来更看好,也更方面将他带在身边从小培养。
当然,还要考虑到两个儿子的母族。
正所谓子以母贵,在母家方面,自然是赵恒完胜。乐灵子出身宋国卿族,乐氏之势半宋国,是赵无恤扶持的对象,虽然现在继承人幼弱,但乐灵子已经完全脱离了纯粹依靠母家和出身的境界了,她是邺城人眼里的妙手圣医生,拥有极高的民望,这也会给赵恒不少加分。
综合以上种种,赵无恤便做出了决定,这才有了今日的册封典礼……
他起身,拉着赵恒,对殿内群臣宣布道:“今日,寡人将册公子恒为赵国太子!”
大事已定,随后进行的典礼只是追加的过程了,赵无恤虽然厌烦繁缉的礼仪,但在册立太子上却十分认真,因为册立的是未来的君位继承人,是一国之储君,任何怠慢都会让人咀嚼出其他意味来,两位公子虽然年幼,可他们背后,也有各自的支持者。
在这繁复的仪式里,赵恒就有些晕头转向了,相邦董安于站在他的西北,向东侍立,宣读赵无恤册立太子的策书。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邦国,必建立元储,以固国本,绵社稷无疆之休……寡人有嫡子恒,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今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元年四月五日,授恒以册宝。立为赵国太子。正位东宫、以重百世之统、以系国人之心……”
宣读完毕后,赵无恤让谒者令手持太子印缓,神情庄重地交给赵恒捧着。至此,册立太子的仪式进入,董安于、邮无正、计然、邓析、史赵五位重臣正步升阶,上殿恭贺,齐呼君侯得此良嗣,乃赵国之福……
群臣拜贺之下,赵无恤心中却有更多的想法:“我压根就不指望自己的儿子强于我,甚至于,我都不需要一个开拓之君,只需要一个能守成的中庸之主。但前提是,他要继承我的理念,不要让国家脱离正轨,阿满太没有自己的主见了,若是继位,他只怕会是汉惠帝、汉元帝之流……”
而赵恒,赵无恤握住了儿子的小手,他眼中迷茫多于兴奋,虽然未来不可预测,但无恤还是希望,他能成为汉文帝那样内圣外王的守成之君!
……
册立太子,自然要在民间来一出大赦,赵侯下令,先前有作奸犯科而服刑的人,他们的家人可以通过为赵军运送辎重粮草,为其减轻罪过。至于那些在禁酒期间私藏酒水或贩卖私酒的贵族、商贾,也可以用大量钱粮来赎罪。
一方面是与国同庆,另一方面也是为战争筹备最后的粮草,但计然算了算,把各地常平仓里的粮食算上仍然有些缺口,除非去到泗上,让鲁国、曹国运粮,或者在宋地就地取食。
“宋国去年乱了一整年,春耕秋收都被耽误了,现在哪有什么余粮……”
无奈之下,赵无恤只能将出征日期推迟到五月夏收之后,另一方面又削减出征人数,同时开始卖国债……
国债,也就是国家凭借其信用,或自愿或强迫向私人借款,中国最早的“国债”,还得再过两百年,由末代周天子周赧王首创。周赧王听信楚国说客之言,打算用天子的名义召集六国出兵伐秦,抵御其东进,他让西周公拼凑6000士兵,由于没有军费,只好向周地的富商地主借钱,最后合纵不了了之,借的钱却很快就花完,债主纷纷上门讨债,堂堂周王只好隐藏在宫中的一座高台上。这才有了“债台高筑”这个成语。
“希望我不要落到那个下场……”签署向国内贵族、军功地主们借债的诏令后,赵无恤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在董安于、邮无正和计然都能理解这种权宜之计,邓析也为国债出列了具体的归还程序,加上赵国强盛,虽然对外撕毁了无数次盟约,对内的信誉却还不错,带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理,家中有余钱余粮的勋贵们很乐意献粮。
如此一来,战争筹粮渐渐充足,只能雨季停歇,大军便能南下。
出征前一天,赵无恤选择去长秋宫过夜。
……
他的后宫虽然还算和平,但也并非一团和睦,乐灵子是正室夫人,而季嬴最受宠爱,地位仅次于她。至于另外两位媵妾,孔姣因为是乐氏的媵,和她站在一条船上,一月份刚从鲁国归来的伯芈则与季嬴亲近。如此一来,长信长秋二宫一东一西,遥相对峙,虽然平日礼数有加,两边也时常往来,但在外人眼里,赵侯对两位夫人的重视和宠爱,就像一杆天平一样,此高彼低的。
其实赵无恤心里,这齐人之福也不好享,若是没有情感倒是算了,有情感夹杂其中,就得考虑平衡问题了。
这不,在立赵恒为太子后,他便时常在季嬴的长秋宫歇息,除了想让季嬴理解外,也因为她怀胎七月,需要抚慰。
见赵无恤一下朝就过来,季嬴自然是欢喜的,她挺着大肚子不好走动,就让侍女服侍赵无恤换了常服,又令人备了他所喜的膳食,在等待用飨的时间里,赵无恤搀着季嬴,在花园里散步。
“少许走动对母子都好。”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想到又要给“阿弟”生儿育女,季嬴还是腼腆地一笑:“夫君怎知是个儿子?”
“医扁鹊亲自给你诊脉,这次应该错不了。”赵无恤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我不会亏待了他,此番出征,正是要为他打下片封国,作为降生的礼物。”
“夫君若能平安归来,便是最好的礼物。”季嬴有些无奈,从小到大,她已经习惯了等待,和那时候看着父亲远征一样,大军出征,归期不知,无恤归来时,也许孩子都能四处乱爬了。
至于腹中孩子的未来,季嬴很知足,也信任无恤的承诺。
长秋宫依然给人一种家的感觉,宫室里最用心的地方就是鹿苑和花圃,这里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
走到这里,赵无恤不由脚步一停,看着庭前出神。
季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顺着小径往前,只见佳木葱茏,奇花炳灼,一条清澈的溪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溪水边,一位穿着宫装的少女正蹲在溪边打水浇花。
她肤白似雪,一点不像南方艳阳下的姑娘。身形窈窕,如同初生的花蕾一样温柔悦目,一边哼唱着越地的歌谣,声音低低的,似春雨润物,无声而沁人,听了她的歌,溪水里的鱼儿也要沉底,见了他的容颜,园圃里的明艳鲜花也忍不住羞愧地闭合起来。
连自称”不好女色“的赵无恤也忍不住瞩目,季嬴见状,心中不免微有酸意,稍微用劲,捏了下赵无恤的手。
赵无恤回过头来,哈哈一笑:“夫人宫里的花又多了不少。”
“只怕夫君之意不在花啊……”季嬴转念一想,随即指着那少女道:“夫君还记得么,这是你送来让妾调教的越地美人西子,妾身体不便,今夜是否要唤她侍寝?”
ps:第二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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