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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屋并不算大,长宽皆三丈有余,倚墙而立的是一张黄梨木刻繁花雕的木床,上头铺就的青色背面之上画着几株素雅的兰花。
脚下是金丝绒的红花繁毯,屋边一角置着一盆君子兰,碧叶红花,自有一番韵味。房间简单却不失雅致,让葭葭不由感慨布置者的匠心独运。同时对那名唤张峰的修士心中好奇更甚,这委实是葭葭平生所见的修士之中极少的几位如此懂得享受生活的修士。
坐上床榻,葭葭和衣打坐至天明。
第二日清晨,那名唤张峰的修士便手托朱红漆制的木盘,木盘之上放着两本厚度不小的账册前来敲门了。
葭葭手弹一道灵气,让张峰推门进屋,将两本账册放置她的面前,张峰弯腰一礼,便退了下去,整个动作做得滴水不漏。
葭葭下巴微抬,皱眉沉思了片刻:恍然发觉出自己为何会将“风骨”二字用在此人的身上,原因无他,只因这人举手抬足的动作与师尊、师兄等人又异曲同工的味道在里头,似乎也是一位姿态、做势皆严格教导而出的修士,只有真正有传承底蕴的世家大族才能教出这样的修士。
但是,既是这等世家大族之中行出的修士,再如何受了严重的伤,再如何成了一个废人,却还不至于被人丢到红月城这个灵气不足,却空有美景的地方,这更看似发配。
葭葭对这名唤张峰的修士愈发好奇了起来,奈何纵执法堂密室里拥藏书多如繁天星斗,葭葭所涉猎却不过沧海一粟,更何况是眼前这个籍籍无名的张峰?葭葭没有任何印象,自然也无从说起此人到底是何人。
伸手翻开手中的账册,论及蝇头小楷,她苦练多年却也不过方才可称清秀而已,而手中账册之上的蝇头小楷,虽同是白纸黑字,却着实是她数年游历生涯中所见的最有遗风的字迹,字型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跌宕有致。单单这笔字,就叫葭葭这个“半路出家”的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捏出一块缩影流光石,翻动手下的账册,指尖滑沙而过数十页,恍然惊觉指尖一种滑腻过人的舒适感,与往日里触觉了指尖的麻木感浑然不同。
仔细一看,这账册的纸页却是用上了最稀少的青松纸,葭葭鼻尖动了动,低头凑上去闻了一闻,只闻清冽梅花香扑鼻而来。
纸、墨、字无一不是精巧细致之作,葭葭再次感慨,手中变换着缩影流光,往日里繁杂无度的工作竟然变成了一种享受,闻那梅花香味扑鼻而来,手中触觉闲适宜人,享受不外如是。
催动灵力全开,控物术化作无形的手,不停的翻着书页,放佛成了遥远的未来之中一种精巧复杂的机械,以最快的速度工作着。
缩影流光缩影完毕,葭葭抬手放出一只灵气迢迢的纸鹤,将缩影流光石系在纸鹤的足尖,轻声呼哨一句,便翩然远去了。
望着那纸鹤远去的身影,葭葭转头推门出屋,却见那位被她赞了不知多少声“风骨”的瘸腿修士正低头,手握一只罩了花洒罩头的水壶,仔细照理着一株君子兰,神态安详而平和,并没有任何怨恨之色。
葭葭负手站在檐下,看着眼前这个瘸腿修士,只觉眼前此景风雅如画,风光霁月,怡然天成。
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出声,却见有练气修士自一旁斜刺里出来,穿堂而过,见到她时,收住脚步,低头问好:“连真人。”
葭葭点头,那练气修士又带着三分惬意走向那瘸腿修士:“张真人。”
张峰手中动作不变,微微偏头:“何事?”
那练气修士“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无事,就是院东头那颗雨松被大风刮下了半边,劳驾您老去看看。”
张峰优哉游哉的放下手中的水壶,理了理君子兰的花叶,回身,看到葭葭之时点头致意,声音淡漠而悠然:“带路。”
两人就这般走出了她的视界之中,葭葭望着那二人背影离去的方向,不禁喃喃:“这位张真人来红月城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过自己的喃喃独语而已,却没料到,当真有人会接下这句话:“张真人说他是来养老的。”
“养老?”葭葭愕然,随即却不由轻哂了起来,“倒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确实是养老,享受生活,或许是知晓自己的寿元有限,只想在有限的寿元之中,真正的去享受生活。
只是,明知寿元有限,葭葭自忖自己若在他这个位置上,是不是能做到岁月静好、恍然处之?答案是她也不知道,若知晓自己的寿元有限,一切前进的动力,信念的支柱大厦倾覆,葭葭不知晓自己会以何等的面目来面对生活,是声嘶力竭、浑浑噩噩无法接受还是如张峰那样坦然处之,静静感受生活的美好?心底早已在无形之间不知不觉的生出了一股对这位张姓修士的好奇与一丝敬佩。
此地离昆仑相隔数万里之遥,要知晓这个名唤张峰的修士的生平,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许是数年天下的游历,使得她心胸开阔,待人接物、处事论道自多了一番不同的感触,似乎原先的拘谨已然在悄无声息中,经过岁月的沉淀变得逐渐落落大方了起来。
既然好奇,既然不知晓,既然远水解不了近渴,又何必舍近而求远呢?倒不如直言发问的好。或许是女子天性的一种直觉,葭葭只觉如此热爱生活的一个人,定然不会是那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思及此,葭葭也不犹豫,提步便向那名唤张峰的修士方向行去。
这数年接了这游历天下的任务,在一地停留的时间或长或短,全凭心情而定。吸引她的或许是一地的风俗或许是如画的美景抑或是特别的人或事。不过在数年的游历生涯中,生出如此好奇之感,对葭葭来说,却还是第一次,她凭空生出一股直觉,此地停留的时日,应当绝不会短。
思虑间的一番风起云涌之后,葭葭再次找到张峰,张峰已然修正好了那颗雨松,独自坐在凉亭之中,点燃一盏青泥小炉,煮茶默默品茗。
葭葭穿过十来丈远的长廊,行至凉亭之中。
张峰起身,拖着他那条瘸腿,对着她遥遥一拜:“连真人。”
面上恭疏有礼,与他的每个动作一样,找不出一丁点的错误。
葭葭拱手还了一礼,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张真人,葭葭自来红月城,见真人起手投足,颇有名门风范,又见真人匠心独运、精致用物无一不精,这便起了探求之心,还请莫要见怪。”
张峰并无太大表情的面上终是露出了些许不同的表情,他略略一愣,半晌之后,这才面色迟疑的抬手:“连真人请坐。”
竟是允了。
葭葭含笑点头,与他遥遥相对,坐了下来。
一杯含着氤氲雾气的香茶被推至面前,张峰微微颔首:“自种的茶叶。”
“多谢。”葭葭端起茶盏,茶水温热恰到好处,足见火候用心之深,一杯茶水下肚,葭葭张嘴轻叹了一声:“好茶!”
好茶。没有半分旁的,多余的修饰,却是实打实的感慨,虽说在昆仑,因着师尊等人喜好品茶,她也牛嚼牡丹,入腹了不少,可对茶这一道来说却是实打实的门外汉,何为好茶、何为坏茶,她一点儿都分不清。可眼前这杯,葭葭只觉入口之后,一股缠绕于口的茶香萦绕口鼻,沁的人丝丝入肺,似乎隐隐还有微弱的灵气于唇舌之间盘旋。
张峰眉头一挑:“好茶?”他容貌本就算不得好看,更何况还是在俊男美女云集的修真界,当真是颇的不起眼,这眉头一挑,却是带了三分迷茫,更似对未来一切迷惘的幼童,他神色茫然的向她看来:“好茶?怎么个好法?”
葭葭一时语塞,半晌之后,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悠悠响起:“好茶便是好茶。原本我以为茶不过解渴之物,到了这里,却明白了茶香竟能至斯也。”
却见他面上露出了几许迷惘之色,半晌之后,竟是不断的点头:“不错,说的好。茶不过是解渴之物而已,我道这茶香则香矣,茶香绕舌三日而不绝,缺的是什么?缺的是那一抹沁人心脾的甘露。”
葭葭吃惊的眨了眨眼睛,但见张峰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君一句无心之言,却于张峰来说是醍醐灌顶,多谢。”
说罢,竟要起身离开。
葭葭目中惊讶之色更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修士会这般沉迷于这等对修行可说毫无用处的奇巧淫技之中,这般想着,不禁出声问他:“张真人,您对这等对修行毫无裨益的事物,是否太过重视了一点?”
她的语气温柔,意思却直白,却见张峰微微一愣,随即抛下一句话,转身走远了。
那句话是“寿元既已得定,不过悠悠数百年,何不凭心随意,也算不白白走上这一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