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臣此刻确实是心急如焚。
他率领大军,进入河西走廊后,终于得到了来自南池方面的报告:汉军在十天之前,突袭南池,南池已然易手,折兰、白羊、楼烦和右贤王的本部部族的留守人员,全部溃散,所有牲畜,全部被汉军掳走。
休屠部族和昆邪部族,也仿佛一夜之间,就想起了自己负有警戒边境的责任,派出骑兵,沿着云中郡和河套地区接壤的长城,摆开架势。
然而,马邑方向的尹稚斜所部,依然音讯全无。
当地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一切光和热都吞噬殆尽。
任何靠近武州塞百里范围的匈奴游骑,都有去无回。
好在,匈奴人并不是没有其他的情报来源。
只要开得出价钱,总会有人愿意对匈奴提供情报。
况且,汉匈数十年的拉锯,总会在漫长的长城防线上,让匈奴人留下几个印记。
在军臣的督促和严令下,匈奴人一面许以重金,一面对那些曾经与他们有过勾搭的人或者家族威逼利诱。
终于,确切的情报,被人秘密通过回中道,送到了匈奴国内。
然后,这个情报,就被以最快速度,送到了军臣面前。
此刻,这个情报就摆在军臣面前。
这是由一份汉朝官府内部的邸报和几张被张贴在露布下供民众阅览的白纸组成的情报。
“折兰部族居然败亡了……”军臣几乎无法相信这些汉朝邸报和公开消息中透露出来的这个事实!
这可是折兰部族的本部!
不是阿猫阿狗!
全族上下接近一万两千骑,编为两个万骑!
在往日,匈奴任意出动一个万骑,就足以横扫整个幕南,让群雄俯首,万族低头!
但,现在,汉朝人却公开宣称:折兰败亡了!
而且在其邸报之中,更详细的透露了击败折兰部族的过程。
“骠骑列阵武州塞外,一战而没匈奴折兰王本部大纛。生得折兰王骨荼以下三千余人,斩首四千余级,余者尽自相践踏,逃散而亡。匈奴一臂已断!”
而比起折兰部族的败亡。
更让军臣揪心的是,汉军在马邑城下,已经将尹稚斜和楼烦还有白羊三部的主力,团团包围。
汉朝人发出这个邸报,还是在八天以前。
换句话说。右贤王尹稚斜的本部以及白羊和楼烦两个部族,已经被汉军围困在马邑城外至少八天!
这八天,足以让任意一个草原的部族,虚弱、无力,甚至败亡了。
军臣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咬着自己的牙齿。
他感觉到了无边的恐惧。
折兰已然败亡,匈奴帝国失去了一张镇压世界的王牌!
而且,尹稚斜与他的本部万骑,还有楼烦和白羊两个部族,被围困在马邑城下。生死不知。
一旦,尹稚斜与白羊、楼烦也败亡在汉朝境内。
匈奴帝国就要同时失去它二十分之一的青壮本部男丁。
同时还要失去长期以来,忠心耿耿的为它充当扩张的急先锋和王牌的三驾马车。
其他方面的影响暂且不算,至少,在整个幕南地区,匈奴的势力,将出现一个巨大的真空。
此时此刻,军臣才发现,一旦尹稚斜跟他的部族主力,丢在了汉朝。
那么。匈奴帝国就将面临一个可怕的场景它的幕南统治将会动摇!
没有了右贤王的本部万骑威慑,整个幕南地区,无数的部族,都会暂时挣脱匈奴的强力控制和统治。获得自由行动权。
尤其是南池的东方和北方。
那些大大小小,散落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的部族,将会发现,原本每月都会巡逻和威慑自己的匈奴骑兵,无影无踪。
他们会做什么事情?
军臣用屁股都能猜得出来。
这些部族,必然会先小心翼翼的试探。慢慢的将自己的牧场向周围扩张,越过匈奴给它规定的牧场界限,向四周延伸。
然后,当他们发现,即使这样,匈奴骑兵也依然不见踪影。
那么……
这些部族就会为了争夺牧场,相互攻击。
战火将会在南池的东方和北方,尤其是那些遥远的高原上不断发生。
匈奴人,当然不是和平使者,天生就见不得战争。
但,匈奴人很清楚。
草原上的部族,一旦开始互相攻击,那么,就一定会出现一个胜利者。
这个胜利者的力量,会不断的滚雪球,迅速攀升。
最终,在这些地方,会出现一个击败了它所有敌人,将这些大大小小的部族,吞并的强大部族。
一旦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个部族,就必然会想要觊觎草原霸主的宝座。
它会跟草原上的狼群里,那些觊觎着狼王宝座的青年雄狼一样,毫不畏惧,而且充满了残暴的冲向匈奴。
真要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哪怕匈奴最后战胜了这个可怕敌人。
自己本身也会遭到重创!
东胡当年为什么会在昔日的马仔匈奴骑兵面前一溃千里?
除了匈奴的骑兵比东胡骑兵更勇敢,纪律性和团结性更强之外。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东胡在与月氏的战争中损失惨重,大量东胡的本部骑兵战死,而新生代却还没有成长。
匈奴就是抓住这个空窗期,悍然发动战争,掀翻了东胡的霸主宝座。
靠着啃吃东胡帝国的尸体,吸取了足够的养分,才能成为今天这个有史以来最为强盛的游牧帝国!
军臣可一点都不希望,匈奴也重蹈东胡的覆辙!
即使是退一万步,右贤王本部折损后,南池的东方和北方部族里,未能出现一个能统一所有部族的王者。
情况,对匈奴也依然不会乐观。
因为,一旦这些部族挣脱了匈奴的束缚,获得了自由后。
想要再用链子。将它们栓起来,变成过去那个听话的附庸和奴隶。
匈奴要用十万以上的骑兵,起码杀戮和征服三年以上,才能重新让这些地方的秩序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草原上的部族。一旦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并且从中尝到了甜头。
那么,唯有鲜血和死亡,才能终止他们对鲜血和征服的渴望!
而且军臣知道,事情还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看着这个大帐中。在听说了折兰败亡,尹稚斜和白羊、楼烦被围后,那些一个个蠢蠢欲动,额头上简直刻满了不信任和怀疑的那些部族首领和高级贵族们。
错非这里是他的单于王帐,左近全部是匈奴的本部骑兵。
那尹稚斜毫不怀疑,这些家伙很可能就要抽出武器,开启一场疯狂的杀戮了。
尤其是哪位坐在他的下首,只有一只眼睛的一个梳着匈奴贵族最传统的小细发辫的男人,更是几乎就差站起身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
哪怕是那些过去。在单于面前毕恭毕敬,奴颜婢膝,一心跪舔的部族首领们,此刻,也是一个笑嘻嘻的,像在看戏一样。
在草原上,一次对外战争失败,就极有可能导致一场宫廷政变。
而一次折损了数万人的大败,常常就会让一个强盛的部族,由盛转衰。
草原上的政治。就像草原上的狼群一样。
哪怕狼王过去曾经威风凛凛,无敌于天下,率领它的群体,战胜和猎获了无数的猎物。
然而。只要狼王稍稍露出衰老的姿态,那么,那些野心勃勃的群体成员,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挑战和佩戴狼王的头衔。
狼王一旦不能强硬的以事实回击这些挑战者,向群体申明自己依然强大如昔。
那么……
等待它的唯有王冠落地,被驱逐出狼群。独自去自生自灭的下场。
而在草原上的部族政治,被挑落下马的霸主,将会迎来比那些失去王冠的狼王更凄惨的下场。
月氏人和东胡人如今的境遇,就用铁一样的事实,向军臣证明了这一点。
“冒顿大单于和老上大单于,辛辛苦苦创建的基业,不能毁在本单于手中!”军臣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抬起头,如同过去一般,用着极具攻击性的眼神,扫视着帐中的部族首领们。
作为一个合格的单于,军臣很清楚,此刻他依然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骑兵力量。
王庭的本部和四大氏族以及附庸本部的那些部族,加起来,依然有着能随时随地,动员十万以上铁骑,横扫一切反对者和挑战者的庞大力量。
但,他首先必须他的部族证明,他依然能控制局面。
不然,四大氏族和挛鞮氏内部的贵族,就会考虑是不是应该换个人做单于了?
然后,不用等到晚上,就在今天,就在现在,这些人就会抽出武器,用血来清洗一切。
“呼揭王!”军臣看向那个桀骜不驯,对着自己一直用着不那么友善的眼神挑衅的独眼男子,说道:“你的父亲,是我的兄弟,也是挛鞮氏的重要一员,现在,挛鞮氏遇到了空前的危机,本单于希望呼揭王能放弃无谓的争执,为挛鞮氏和大匈奴做出贡献!”
军臣知道,他现在,必须拉拢这个一旦尹稚斜死后,就会成为新的挛鞮氏宗种的庶子。
在匈奴,或者说所有的游牧部族之中,都有着庶子另立的制度。
这一方面,是为了保持和维护氏族血统的纯正性,而另外一方面,则是为了扩大部族的力量。
从古至今,所有的游牧部族,都遵循着这个古老的传统。
所有部族的首领,都会将他们的庶子们,安置出去,让他们去独自闯荡。
如今,像是若卢、金阳和狐涉,这样的部族,都是冒顿单于的庶子们所建立起来的。
在本质上来说,他们也是挛鞮氏的一部分,只是没有继承单于之位的权力而已。
而老上单于的庶子们,自然也建立起了许多部族。
这些部族之中,最强大的,就是呼揭部落了。
假如尹稚斜死在汉朝,按照传统和继承顺序,呼揭王就能递补,成为新的挛鞮氏宗种和第三顺位继承人。
军臣很清楚,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安抚和拉拢这个看上去野心勃勃的呼揭王。
呼揭王抬起头,他的那只独眼下面,满是刀疤的圆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撑犁孤涂,本王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以及职责!”
呼揭王站起身来,坦露出自己的羊皮袄下面的满身伤痕。
“作为挛鞮氏的忠诚一员,本王和本王的部族,数十年来,忠心耿耿的为大匈奴守护着金山南麓,阻挡着那些可耻的丁零人、扶余人以及塞人,侵入我大匈奴的牧场!”他用着较为古怪的匈奴语说道:“本王的父亲,甚至就是战死在战场之上!”
金山,既是匈奴帝国的西北边陲,毗邻着未知的西方世界。
同时也是匈奴帝国最主要的黄金产地。
匈奴人百分之四十以上的黄金,来自金山的金矿。
最近数十年,随着月氏主力西迁,以及塞人的不断向东迁徙。
西域,面临着来自塞人等古老游牧民族的侵袭和攻击,金山等地,常常出现数千人规模的异族迁入。
在匈奴人眼里,这些外来的异族,无疑是敌人。
而迁入的其他民族,当然也不会将匈奴人看成自己人。
两方在世界的边缘,纠缠和对峙,相互用着鲜血,侵染着土地。
这也是为什么,西域的王国,愿意心甘情愿的接受匈奴的奴役和管制的原因所在。
因为,匈奴人在奴役和剥削他们的同时,也为他们和他们的国家,树立起了一张巨大的保护网,保护他们免受来自西方东迁的部族的袭击。
而呼揭部族,就是匈奴帝国战斗在第一线的部族。
然而,长期与那些入侵者和逃亡的异族战斗。
呼揭人不可避免的跟这些部族混血,甚至,许多的部族成员,干脆就是战败被俘的那些异族。
数十年下来,呼揭人的外貌和血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的外貌渐渐的向着白种人方向转变,眼窝开始深陷,身体的毛发开始更加浓密。
所以,匈奴内部,其实很不屑他们。
本部的贵族轻视和歧视呼揭部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呼揭王长期以来,就对此深以为恨。
借着今天这个机会,他当然要给自己和自己的部族一个说法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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