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冬天,大秦又不得安宁了……”
成武皇帝陛下轻喟了一声,但眼睛却是亮亮的,大秦这些年南征北战,打下了老大疆土,但说灭国之战者,却还是当年景兴皇帝时,挥兵入蜀,平灭蜀中的战事。
再者,攻灭西夏,乃大秦列祖列宗之夙愿,如果一战功成,成武初年的功绩,将使大秦所有先人,黯然失色。
听赵石谋划周详,成武皇帝又如何能不兴奋?
这一句,听着好像有些无奈的意味在里面,但实际上,却已经是同意了赵石所请……
此时,种遂这里又开始敲定边角,“灭夏之后,我大秦疆土已是连成一片,黄河以北,坐拥半壁江山,又据秦川,蜀中,河洛之地,根基牢固,进可攻,退可守,情势将非是如今可比了。”
方谦在旁边想了想,他不谙军事,不懂韬略,在战事上,便也不愿插嘴什么,不过心中也有些澎湃,隐约更是觉得,今晚之夜话,与坐几人,必将为后人所铭记,留名于青史之上。
若不能多说两句,显出些峥嵘,实是有些遗憾。
想到这个,方谦遂道:“既欲征西夏,那么吐蕃使者之事,怕是要有个决断了。”
皇帝陛下赞许的看了尚书大人一眼,点头道:“爱卿所言极是,不过吐蕃使者狂妄,朕甚厌之……几位爱卿觉得应怎么应对才好?”
种遂随即建言道:“吐蕃残破,早已不复当年,各部联军。屡为归义王所破。如今有求而来。却还如此张狂不知所谓,微臣以为,当峻拒之,想来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这是典型的军人思路,强硬而又直接,于外事上,并无多少益处,皇帝陛下将目光望向赵石。显然,种遂的建议并不符合他的心意。
至于方谦,也不用问了,中书议事多时,至今没有定论,已经让他有些失望和不耐。
在此事上,赵石本不愿开口,在进退之道上的把握,他现在拿捏的还是很清楚的,当然。这也是基于他一直投身于军旅。
在战事上,当仁不让。但在百姓民生,却只略略插手,而吐蕃来使之事,属于使者往来,两国相交的范畴,就像鞑靼人来使,克烈部使节,来到大秦之后,到底会受到如何的接待,他都是一言不发。
地盘打下来了,部族已经收服,应该怎么应对,那是朝廷文官们该想的,该做的,他又不是圣人,能够面面俱到,顾量周全,那样的话,还要朝臣们干什么?
而且,插手太多,除了给自己平添烦恼之外,还会成为众矢之的,武将,或许偶尔应该有着峥嵘不驯,但既无称王称霸之打算,就应该恪守些本份。
战争,政局,外交,样样皆能,样样插手,最后的结果,很能要靠一场内乱来解决,那对于大秦来说,也许结果将是毁灭性的。
不过皇帝陛下有意相询,却可以自述己见,至于合不合理,皇帝陛下自由考量,对于他来说,也不算逾越。
赵石思量了一下,才带着苦笑道:“陛下,臣乃武人,朝中那许多大臣,几个区区吐蕃来使,又知吐蕃内情,怎会应对不了?哪里还用臣来说什么?”
这样的自谦,不光是成武皇帝心里很是舒坦,即便是方谦,也不自禁的露出些笑容出来……
可见,再有着怎样的功勋,大将军还是难脱武人行列,文武之间的天然对立,也就无法消除干净,而皇帝陛下再怎么信重,在其心底里,也是不愿这样一个什么都要管一管,什么都要说一说的大将军存在于朝堂之上的。
皇帝,文臣,武将,自古以来的相处,便是这般,相互制约,相互掣肘,也可以相互协作,处理的好了,便是君明臣贤,建立一番基业出来,处理的不好,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无妨,朕之前就说了,今夜咱们君臣对饮于爱卿府中,尽可畅所欲言,但有所得,朕自欣喜,但有所失,朕自不罪便是。”
方谦适时道:“陛下有如此心胸,实乃臣等之幸也,而且,下官也想听听,于吐蕃之事上,大将军有何见解呢……”
种遂冷眼旁观,便知晓,之前自己有些冒失了,心中有点后悔之余,却也感慨万端,长安之乱后,大将军在进退之间,可是越发的纯熟了,以其人权势,都是如此,自己背后还有着种家,以后更应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是,可不能太过于狂妄了。
而这个时候,赵石已经再无顾忌,微微拱手道:“既然如此,臣便说上几句,至于对于不对,还请陛下斟酌。”
“说来无妨。”
“吐蕃之事,微臣只从府中几个幕僚口中得知一二,先还不知真假,方才听得陛下之言,到是觉得,应该相差不多才对。”
这就又是撇清的手段了,随即,赵石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又接着道:“在微臣看来,吐蕃来使,让人厌憎者,不过两件事罢了。”
“一个,就是想要让我大秦助其重建吐蕃王庭,不知旁人怎么想,但以微臣之见,这是一件好事……”
此言一出,成武皇帝睛一亮,身子前倾,听的越发的专注仔细了,旁边的方谦和种遂都有些讶然,但此时却谁也不敢打断赵石的话语。
赵石则接着道:“据臣所知,吐蕃早已名存实亡久矣,而今遣来使臣,除了归义王用兵得力之功外,怕是吐蕃跌经战乱之后,已现一统之端倪了,不然的话,何来使臣之说……”
“这般看来,重建王庭,乃吐蕃各部当务之急,但战乱已久,又有归义王陈兵在侧,这才让那些吐蕃首领们派使臣入秦,求得大秦助力罢了。”
“至于说此议狂妄……也确实狂妄,以吐蕃如今情形,几乎一举可下,根本没有与我大秦相谈的资格,不过,换而言之,吐蕃使者如此妄言,想来是将我与当年盛唐相比了。”
“盛唐时节,外使入唐,无论贡物如何,皆赏赐丰厚,礼遇有加,几无所取,却有厚赐,看似吃亏,却也尽显我中原大唐之慷慨博大,遂使四夷宾服,远人不绝于途。”
听到这里,成武皇帝轻轻一拍桌案,恍然道了一声,“原来,这些吐蕃使臣将我大秦想成了大唐……”
话语中有着惊喜之意,汉唐盛世,魂牵梦萦,战乱割据愈久,则愈加深入人心。
种遂在旁边也是喃喃道:“若真能与盛唐相比,大秦何其幸也。”
方谦此时也拱手道:“大将军此言,振聋发聩,我等所不及也。”
赵石轻轻摆手,心道,这可不是我想到的,是人家南十八的功劳,现学现卖,着实有些惭愧。
那边成武皇帝已经缓过神来,轻叹一声,“不必如此,如今早已时过境迁,大唐之繁花胜景虽也惹人遐想,但大唐早已作古,而我大秦,毕竟不是大唐,而今,朕与爱卿们所要做的,就是建出一番不让于前人的基业出来,不让汉唐盛世专美于前而已。”
这句话中的气魄,着实让人热血沸腾。
“陛下英明。”
“陛下既有如此雄心壮志,臣等敢不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成武皇帝脸上露出笑容,“世人知之,不定要说朕狂妄呢,何来英明一说,好了,都坐下,大将军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片刻之后,赵石才又继续道:“吐蕃闭塞,畏我兵威,将我与大唐并列,也在情理之间,也许将来,我大秦不会比汉唐差了,但如今,我大秦却断无法与盛唐相比,也正是锱铢必较的时候,吐蕃人此来,恐怕是来错了。”
“而吐蕃高地诸部既有一统之势,那简单的拒绝,恐怕就不合时宜了,吐蕃高地,气候之恶劣,犹过于草原,地利之便,犹胜于西夏,如无低地之兵,怕我大秦也奈何不得它,但如今却是不同……”
“以微臣之见,此正是插手吐蕃高地之契机,重建吐蕃王庭,非是不能,但如何因利乘便,限吐蕃王权,以吐蕃之民而有之,却是中书众人之责了,微臣不敢多言……”
此时,种遂终于问出了心中之疑问,“只是……为何不能如西夏般,一举荡之,留的久了,岂不养虎为患?”
赵石当即摇头,“吐蕃地域之广,山川之险恶,非是西夏可比,将来或可用兵,但如今嘛……却无法速战速决,即便归义王有我大秦倾力相助,最多,也只能占据些险要之地罢了,无法毕其功于一役,与西夏之情大异,不可同日而语。”
威严的目光,让种遂不敢多言,立即垂首道:“大将军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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