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真硬着头皮道:“臣为辅国公杨旭进言,辅国公忠于朝廷、忠于皇上,勤勉任事,素无大错,今无故入狱,百官非议,难免皇上寡恩之名,臣请皇上开恩宽赦,若辅国公确有实证,再予严惩不迟!”
朱棣震怒:“你之所言,就是为此么?解缙招供,杨旭与之勾结,怂恿东宫,意图不轨,朕要查他,自然不能叫他逍遥于外,暗做手脚。若他果然坦荡无私,可不正是要还他清白么?什么百官非议,朕躬寡恩,除了你,朕怎么从不曾听他人说过?你如此迫不及待为杨旭说项,莫非也是他的同党?”
黄真的根本,全在夏浔身上,夏浔要是倒了,他得被陈瑛和俞士吉给玩死,他哪能不保夏浔,结果皇上却扔了一顶大帽子给他,黄真都快吓尿了,他卟嗵一下跪倒,高呼道:“皇上,臣冤枉,臣赤胆忠心……”
朱棣拂袖道:“是否无私,查过才知,锦衣卫,把他拿了!”
黄真听了双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朱棣又问陈瑛:“卿有何奏?”
陈瑛:“呃……这个……”
他把请易储君的奏章往袖子里一塞,朗声道:“臣是想问,皇上要百官议迁都,这个……不知可有时限啊?”
朱棣:“……”
“咣啷啷……”
诏狱的牢门打开了,四个狱卒又送进一个人来。
经过昨天辅国公入狱的事,牢中的犯官开始敏感起来,刚一听到声音,他们就扑到牢门前,抓着栏杆向外瞧。
黄真被四个狱卒夹在中间,失魂落魄地往里走。
户部主事君行健失声道:“啊!都察院黄大人也进来了!”
对面的工部屯田主事刑凌山苦中作乐,调侃道:“黄大人,你为何事入狱啊?也是解缙检举的么?”
这几个人都是解缙受刑不过屈打成招的,因是解缙攀咬,这几个人心中不忿,对解缙便少了敬意,他们官职虽比解缙小,如今都是难友而已,懒得再用敬称。
黄真咧了咧嘴,没有说话。
再往前去,左牢房是兵部武选司郎中赵锋,右边是通政司左通政慕容浩,看见黄真被抓,垂头丧气也不说话,二人只是嘿了一声,并未言语。
接着往里就是大理寺少卿叶岚,工部左侍郎陈寿、都督陈铭、刑部侍郎思温、大理寺右卿耿通、安南布政司参议解缙等官员的牢房,黄真左右一看,喝!再凑几个人,朝廷的六部九卿就可以搬到监狱里办公了。
黄真哀声一叹,心道:“皇上这回……真是铁了心啊……”
接着往里去,就是东宫属官了,东宫属官也是按照官职从小到大的顺序往里排的,这倒不是有什么规矩必须如此,只是牢头儿为了管理方便,排个顺序。一间间牢房都是满的,到了尽头,左面牢房是杨士奇,右面牢房是杨溥,这是东宫属官里头官儿最大的两个人了。
两人见了黄真也很惊奇,不过以他们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像户部主事君行健一样大惊小怪了。两人穿一身白色囚衫囚裤,看见黄真,还向他拱了拱手。
这时,黄真突然现了夏浔,夏浔在更靠里的一间牢房,与杨溥的牢房隔着一间,中间这间是空的,大概是为了让夏浔清静一些,官儿太大,坐牢的条件也要论资排辈的。
因为牢房都是栅栏式的,隔断不是土坯砖墙,所以黄真一眼就看到了夏浔,夏浔正盘膝坐在木板床上入定,练习吐纳功夫,黄真一见,如丧考妣地哀号一声,便像兔子似的从四个狱卒中间猛扑出去,跑向夏浔的牢房,大叫道:“辅国公!国公爷!”
夏浔听见声音,放在膝上的双手抬起,缓缓做了个下压的动作,收功抬头,张开眼睛,就见黄真已扑到牢门前,抓着栅栏,一头花白头,老泪纵横地道:“国公爷!黄真来陪你啦!”
夏浔笑道:“你又不是如花少女,来陪我做什么?”
黄真听了不禁想笑,可他实在笑不出来,只好哭丧着脸道:“国公爷,您……还有心说笑话!”
这时那四个狱卒恼怒,上前扣住黄真就走,夏浔把脸一沉,喝道:“放手!”
那狱卒都是些耳目灵通的人氏,知道这位国公爷的厉害,人家以前是锦衣卫的头儿,现在锦衣卫的头儿还是他的下属,听说他以前就进过一次诏狱,纪大人好酒好茶地侍候着,没多久人家就拍拍屁股出去了,天知道这回是不是旧事重演?
反正前两天纪大人送他进来的时候,依旧是恭恭敬敬的。
这些狱卒不敢违拗,忙松开黄真,对夏浔行礼道:“国公爷!”
夏浔指指左手边儿上,道:“这间牢房不是空着呢么,就让黄大人住这间吧!”
“这……”
夏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牢头儿就服软了,一位国公的气场,就算是成了阶下囚,也不是他们能抗拒的。
黄真被送进了夏浔旁边的牢房,一进牢房,他就扑到与夏浔一栏之隔的地方,急急叫道:“国公!”
夏浔下地,走过去道:“你因何事入狱?”
黄真嗫嚅道:“国公勿怪,下官……没有听从国公的吩咐,眼见国公入狱,便……具本为国公保奏来着。”
夏浔默然片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道:“好,很好!”
人孰无情,夏浔虽然对他有过嘱咐,但是黄真能这么做,不管他帮人是否是为了帮己,患难之中,不做缩头乌龟,便也不枉这么多年来对黄真的提携。
黄真擦擦眼泪道:“国公,看样子,皇上是铁了心要易储了,如果汉王上位,咱们就没指望了!”
夏浔沉着地道:“沉住气,今天朝会,都有些什么事情?”
黄真见夏浔一脸的平静,心态顿时平静下来,他对夏浔已经形成习惯姓依赖,夏浔如此从容,让他心里不禁萌生了一线希望:“莫非这一遭还是个有惊无险的局面?否则国公怎会如此镇定?”
黄真便把今早生在朝堂上的一切叙说了一遍,夏浔听了,便背起双手,在牢房里徐徐地踱起步来,牢房里铺着防潮的稻草,夏浔的双脚踩在上面,出沙沙的声音。
黄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依旧不见夏浔说话,黄真忍不住问道:“国公,这一劫,咱们……能闯过去么?”
夏浔站定脚步,看了他一眼,意味难明地笑了笑:“会!”
黄真之信夏浔,如信徒之信菩萨,一听这话,顿时心中大定,急忙问道:“国公估计,得什么时候?”
夏浔道:“地藏王菩萨曾下大愿,是怎么说的?”
黄真一呆,想了一想,讷讷地道:“地藏菩萨立誓要度尽六道中生死流转一切众生,故宏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夏浔微笑道:“呵呵,妙极!”
黄真顿足道:“国公啊,您就别打哑谜了,老黄都快要急死了,可听不懂您的意思!”
夏浔道:“世间有善就有恶,有恶就有恶人,有恶人就化恶鬼,恶鬼度不空,菩萨怎能成佛?所以,地藏菩萨就只好一直住在地狱里。我没有菩萨心肠,也没有菩萨的宏愿志向,我可度不尽诏狱中一切囚犯,我是‘地狱住满恶鬼,我便成佛!’你且安心,等这诏狱住不下人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出去啦!”
黄真嘴巴张得老大,他看看那长长一排空空荡荡的牢房,带着哭音儿叫道:“国公爷,那这诏狱什么时候才能住满了人呐~呐~~呐~~呐~~”
牢房里空空荡荡,黄真说到后来,悲从中来,声音拔高了些,凄惨的尾音传出好远。
黄真入狱时正当中午,夏浔抬起头来,看着从那一角天窗直直投下的光柱,低沉地说道:“山中方一曰,世上已千年。要说快,也是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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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官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一句老生常谈随着这拂尘一动,从沐丝的口中宣了出来,听在陈瑛口中,却如暮鼓晨钟,振聋聩。他的六识在这一刻似乎一下子敏锐到了极点。
他似乎听到了沐丝手中的拂尘扬起时那“唰!”地一声清醒,他看清楚了那拂尘扬起时每一缕丝的飞扬。
卤簿拂尘,朱氂为之,缨长二尺,柄长二尺一寸二分,上饰镂金龙二寸五分,衔小金环以缀拂,下饰镂金龙尾三寸三分,末箍金环。这拂尘从沐丝的左臂上飞起,如一抹流云,在空中画了半个圆,落在他右手前端四尺处,拂丝纷纷落下,旋即悬如马尾,寂然不动。
陈瑛弹劾过许多人,一品大员、封疆大吏、公侯伯爵,皇亲国戚,这其中很多人都是他号准了皇帝的脉,体察上意,进行弹劾的。
这一次,他也是认准了已经明白皇帝的心思,才赤膊上阵、亲自出马。只是这一回弹劾的是国之储君,是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大明天子,心情的迫切和紧张就在所难免了。
可他很奇怪,明明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声音居然异常的平静,听不出一丝的紧张、颤抖。他端着玉笏,目不斜视,一步踏出班列,微微一欠身,沉声道:“臣有本奏!”
朱棣睨他一眼,道:“哦,陈卿有何话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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