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县北去的官道很长、很平坦,道路两旁还植得杨柳。
不过时当正午,阳光从天空直射下来,躲无可躲,想要避到阴凉地里那是想都别想,这种天气不适合出行,尤其是走远道的客人,你穿双布鞋走在路上,不一会儿就连鞋底都感觉烫,如果穿草鞋更得小心,皮肤一旦直接接触到地面,能烫得你一下子跳起来。
疯子才会在这时辰出门呢,因此整个官道上压根儿不见一个人影。因为干躁,道路两旁的树木和庄稼也像打了蔫儿似的,偶尔有风吹过,林梢也只轻轻一动。天空中没有一点儿云彩,火辣辣的骄阳悬于当空,灼人的阳光射在地上,远远望去,一阵阵蒸腾、窒闷、酷热的气浪反射出了扭曲的光线。
这天气,赶上一个时辰的路,就得有人中暑,可是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居然真的有人在赶路。一行三人,三骑快马,马行如飞,溅起一路尘土。马上三人是三个驿卒,胸口有画在圆圈里的驿字,背后背着信筒,肩上插着小旗儿,挥鞭如雨。
“吁~~~”
拐了一个弯儿,前边突然出现一片瓜地,道边上搭了个瓜棚,一个戴草帽的汉子正坐在瓜棚下纳凉,他穿件汉褂,赤着双膊,胳膊晒得黝黑。前边不远树底下,摞了几个小马扎,中间一张小桌,桌上还摆的有茶水。三个驿卒渴的喉咙冒烟,一见这情形,立即勒住了座骑,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三位官爷,是要吃茶还是买瓜?”
“都要!先斟碗茶来,喉咙快干了,再挑个瓜来,要沙瓤的,有在井里头镇着的没?”
“有有有,三位官爷,先请坐着。”
那摊主笑吟吟地请他们到树下坐着,垂直坐在树下,倒还有点阴凉。
摊主先麻利地给他们斟上凉茶,三人抢过大碗,咕咚咚喝了个干净,然后才一屁股坐到马扎上。
一个驿卒道:“嗳,我说,不用你管了,我们自己倒茶。快挑个瓜去,还有,打点井水上来,饮饮马!”
“好嘞好嘞!”
摊主好说话,忙不迭摞下大茶壶,返身走到地里,不一会儿,就见他从地里往上提着绳子,从井水里拉出一个大木筒,从里边捞了个西瓜出来,用手拍了拍,便送到桌边。
一个驿卒接过来,不等摊主用刀去切,一拳砸去,把那已熟透了的西瓜砸得四分五裂,三个人一人拿了一块,便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那摊主并不马上去饮马,而是笑嘻嘻地跟他们聊天:“三位官爷,着实辛苦啊,这么大热的天儿,谁还出来走动啊,三位官爷该避过晌午的曰头才对。”
一个驿卒一边啃着西瓜,一边含糊不清地牢搔:“可不是,你当爷们这营生比你轻松?唉!有时候真觉着,不如做个农夫逍遥自己。可是没办法啊,干的就是这差使,不要说曰头太烈,就算是下刀子,也得急着赶路。我们这儿是给皇上送的奏章,懂吗?皇上的差使,谁敢耽搁了。”
“哦哦哦,懂,懂懂!”
那摊主一听大感敬畏,另一个驿卒便道:“行了,你别啰嗦了,快去给爷们把马饮一饮,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呢!”说着摸出几文大钱,拍到了桌上。
那摊主连忙答应一声,扭头就去牵马。
“嗯?”
那驿卒拿起西瓜又啃了两口,突然感觉不对劲儿,一般做小买卖的,尤其是跟官家人做生意的时候,生怕对方仗势不付钱,自己付了茶钱瓜钱,他不去取,却先跑去饮马?
这驿卒生了警觉,立即把咬到嘴里的一口西瓜吐出去,说道:“先别吃了!恐怕有诈!”说着一个箭步出去,就去扣那摊主手腕,那两个驿卒不以为然,嘿嘿笑道:“我说老四,你别一惊一咋的,真就有贼,谁抢咱们啊。咱们爷们一路吃喝全靠驿站,身上没带几文钱,谁抢咱……”
说到这儿,他就感觉舌头有点大,好象喝多了似的,不禁一扶桌子,迟疑道:“好生古怪,我怎么……”
这时,那抢前去抓摊主的驿卒已一把扣住了摊主的手臂,不料天热,那摊主手臂上出了汗,他的手上也有汗,一滑,竟未扣住。手臂没有扣住,却扣了一手颜料,那驿卒看看瓜贩手臂上被抓去颜色露出的五道白痕,再看看自己手掌,硬着舌头道:“你……你不是瓜贩……”
言犹未了,一头便栽倒在地,呼呼大睡起来,那两个驿卒摇摇晃晃想要起身,站起到一半,就一屁股坐下去,伏在一堆瓜皮上打起了呼噜。
三人一晕,那摊主便嘿嘿一笑,扭头呼哨一声,瓜田不远处一条壕沟里立即跃出两个人来,三人从昏倒的驿卒身上取下包袱,打开竹筒,逐份检视公函、奏章,翻了半天,突有一人兴奋地道:“找到了,这就是夏老板要的那份东西!”
另外两人凑上去一看,正是太子朱高炽附着宋琥奏章、向皇帝请罪的奏折,三人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道:“成了!”
※※※※※※※※※※※※※※※※※※※※※※※※※※※※※※下午近晚的时候,大道上终于又走来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左一右,贴着两侧的林荫道。
隔着这么远,似乎没啥关系,可这两个人其实却是一对夫妻,丈夫叫黄四,娘子姓苗,小名兔菇。
小两口这么走道儿,明显是呕气了。年轻夫妻,尤其是刚结婚没多久,还真不大容易生矛盾,矛盾常常是婆媳关系处不好才产生的,这两位就是因为婆婆才闹的脾气。
兔菇的娘身体不大好,这新媳妇儿时不时的就要回娘家照顾照顾,因为走的频繁了点儿,今天又要回娘家,婆婆就不乐意了,觉得媳妇心不在这儿,整天惦记着娘家,不免唠叼几句。媳妇觉得委屈,说给丈夫听,丈夫若是顺着她的意叫她泄泄也就完了,偏这黄四不乐意媳妇说他娘,瞪起牛眼,反把媳妇一通臭骂。
大概因为是孔孟故乡,教化深入民心的缘故,山东男人特别的孝顺,古代二十四孝当中,有十位就是山东人。你说别的都成,欺负他老娘可不成,结果兔菇这新媳妇又受了丈夫一顿排头。所以有人说,有福气的女人,要做山东男人的娘,莫做山东男人的媳妇。可这话也有毛病,不做山东男人的媳妇,怎么能当山东男人的娘?
其实黄四虽把媳妇骂了,可心里还是疼媳妇的,这一路下来,讪讪地籍故跟她说了许多话,兔菇根本不理他,他要是赶过去跟媳妇儿一块走,兔菇就躲到另一边去,两口子就这么别扭着回娘家。
兔菇正愤愤地走着,突然“啊”地一声尖叫,急急往路中一闪,险些一跤跌倒。
黄四正用扁担挑着包袱走在另一边,一看这情况,飞也似地跑过来,问道:“媳妇儿,咋地啦,有长虫么?”
兔菇战战兢兢地指着树后,颤声道:“有人,那儿有人!”
黄四一听,立马扔下包袱,抽出扁担,警惕地向树后望去,只见三个男人齐刷刷地站在树荫下,一丝不挂,三个男人都用手挡在下体捂着小小鸟,其中一个张开嘴巴不知道正在说什么。
黄四一看三个流氓调戏他媳妇儿,血嗡地一下就上了头,登时气冲斗牛、毛直立,他不由分说,抡开扁担就冲了上去,一扁担抽在一个光屁股男人的肩膀上,破口大骂:“你个狗曰的,敢调戏我媳妇!”
那人说话见不理,返身便逃,黄四又一扁担抽在他的屁股上,龙腾虎跃地追上去,打得三个男人哭爹喊娘,狼狈逃窜,一边跑一边还喊:“我们是官家人,我们是驿卒,我们不是非礼你媳妇,只想讨件衣服穿呐……”
这三个玩裸奔的,自然就是那三个驿卒。
他们苏醒以后,现马没了,衣服也没了,他们赶紧检查最重要的东西:装在竹筒里的奏章公函,现竹筒也被打开,裹竹筒的包袱布没了,这还不算,里边的奏章公函也全被扔了出来,被风吹着,原地已经没剩两张,找了半天,只在草坷里找到团成一团的两张破纸,还是被人揩过屁股过的,其它的早已不知随风飘向何处了。
这贼实在是太狠了点儿,三个驿卒欲哭无泪,正商量沿那瓜田到村庄里弄身衣服,恰好黄四夫妻俩就到了。
三人被好一顿打,最后从地上捡起他们的驿卒腰牌,这才叫黄四相信了他们的身份。
瓜田后边两三里地就是苗家村,那儿正是黄四媳妇娘家的村庄。黄四带着媳妇回去,把这事儿报告了里长,里长拿了几套衣服来,三个驿卒这才得以见人。
三个驿卒只管传信儿,也知公函奏章都有些什么内容,如今丢得一干二净,只得赶回县里驿馆,讨了马匹、盘缠往回走。那些公函和奏章在通政司、内书房还有存档,只能重新誊录一份再送往燕京,可这一来一回,就不知要浪费多少功夫了。
经此一事,倒是成全了黄四夫妻,兔菇眼见丈夫神勇无敌的模样,觉得自己男人还是很疼她的,怨气一去,两口子和好如初。
可是因为这一耽搁,永乐皇帝便只收到了陈瑛遣人秘呈的“太子监国,私交勋戚,擅颁圣旨与封疆大吏“的弹劾奏章,却没有收到太子只言片语的解释。
朱棣隐忍了三天,三天之后,依旧未见太子有任何奏报,朱棣大为恚怒,但他这回却没有只言片语斥责,只下一道圣旨:“安南征战之际,西域又生叛乱,太子擅文而不经武,恐难周全。即着汉王同任监国,与太子一起经理军国大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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