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翁!”
“啊!楼夫子!”
湖州知府常英林正搂着一个利用饥荒,几乎不花一文钱就买回来的漂亮大闺女,就在客厅里边上下其手,丑态毕露地忙活着,楼师爷走了进来。常英林忙一把推开那个女人,客气地迎了上去。
楼夫子叫楼观雨,是常知府聘请的幕宾师爷。
师爷之缘起,就是从明初开始的,因为朱元璋给衙门官吏的定员编制太少,政务繁忙,官员根本忙不开,再加上这些官员大多出身科举,四书五经八股文章那是信手拈来,可对政务实践、刑名诉讼和钱谷财赋等这些专业姓很强的行业反而不甚了然,所以就开始自己出钱聘请师爷。这种风气,直到清朝末年,张之洞上书朝廷,请求封止,师爷这个行业才彻底消失。
明初时候,师爷还是很受东家尊重的,有时候,对一些聘来的比较有名气、有能力的幕宾,东家甚至客气的以卑下自居。师爷有刑名师爷、钱谷师爷、奏折师爷、书启师爷、征比师爷和挂号师爷等,分别掌管不同的方面,而楼观雨则是所有这些师爷的总师爷,故而甚受常英林器重。
常英林把那新纳的陪房丫头轰出去,请楼夫子坐了,笑吟吟地道:“夫子,有什么要事吗?”
楼夫子年近五旬,红润方正的脸庞,精神瞿烁的面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满怀忧虑地道:“东翁,朝廷的消息送回来了,东翁知道了吗?”
常知府失笑道:“哈哈,楼夫子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无妨,无妨!”
他得意洋洋地道:“我那妹婿已然给我捎来了书信,说是此番巡抚灾区的,乃是当朝辅国公,哈哈哈……”
楼夫子像看白痴似的看着他,等他笑完了,才问道:“东翁何以如此坦然?”
常知府道:“我的夫子啊!来的是辅国公,你还不明白么?”
楼观雨镇定地道:“东翁,老朽实在不明白!”
常知府把茶杯放下,无奈地一拍额头,解说道:“我那妹婿与辅国公未曾迹时候,便是相交莫逆!”
“哦?”
“如今呢,我那妹婿做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位高权重,而且是扶保太子正位的大功臣!而辅国公呢,同样是太子一派的柱国之臣,夫子,你这回懂了么?”
楼观雨道:“东翁的意思是,因为这层关系,辅国公巡抚至此,必会对大人您照拂有加,不致为难与你,以致与令妹婿失和?”
常知府双掌一合,笑道:“叫你说着了,哈哈,夫子啊,你总算是开窍了!”
楼观雨道:“苏松诸府,受灾虽重,何至于便要一位国公来赈灾?老朽特意打听过,这位辅国公还是皇上特意从慈姥山请回来的,因为辅国公经略辽东有功,刚刚回京不久,放了大假,全家散心去的。东翁可曾想过,皇上一定要一位国公来坐镇,所谋者何?”
常知府怔了一怔,神色有些犹豫起来:“楼夫子,你是说……”
楼观雨诚恳地道:“东翁,关于令妹婿与辅国公这一节,或者辅国公会卖这个面子,可也不能保证他就不会铁面无私!东翁在任上,须得做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才成。就算辅国公会卖令妹婿这个面子,咱们面子上也得让人家国公爷过得去不是?
这湖州城里,许多官绅对您都不满呐,要是三两个小民,咱压得下去,可这些官绅都是有机会接触到辅国公的,万一有人告了您的黑状,万一辅国公只想抓一个出头鸟向皇上交差,压根儿不在乎您那一层关系,万一……”
常知府不悦地道:“哪来的那么多万一,本官说的够清楚了,我那妹婿如今在朝里是横着走的人物,满朝文武谁不侧目?虽然说他杨旭是辅国公,可他毕竟没有常职在身,想做点什么事儿,就没有用得着我妹婿的时候?所谓官官相护,图的不就是给自己方便么,那辅国公是土里生的、石头缝里蹦的,就不讲些人情世故么?”
楼观雨苦笑道:“东翁,老朽不是这个意思。老朽是说,如果辅国公有心放你一马,咱们也得没有把柄叫人家抓,辅国公才好维护不是?如果辅国公根本不想卖这个面子呢,咱们也因滴水不漏,而叫他无懈可击,东翁,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常知府眼珠子咕噜噜的一通转,捻须问道:“那依夫子之意,本官该怎么做?”
楼观雨嘿嘿一笑,向前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道:“开仓放粮!”
常知府一怔:“嗯?放粮?”
楼夫子颔道:“是,放粮,如此,有几桩好处。第一,可平民愤,免招殃祸!第二,可以安抚湖州士绅,免得有人告大人您的黑状!第三,咱们府仓里亏空了整整六十万担的粮食啊!咱们开粥棚,开了多少处,施了多少米,那还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吗?
只要咱开仓放粮了,不但落一个好官名声,安抚了官绅百姓,这帐也就抹得干净了,库里没有粮?着哇!是没有粮,粮都施粥给百姓吃了嘛,嘿嘿,那流民来来去去的,就算他都在这儿站着呢,谁能算清楚他们都吃过多少米,又有多少在这儿吃过米的灾民,又去了他处?这笔糊涂帐,永远都查不清了,咱们一劳永逸,再无后患!”
常知府眨眨眼,问道:“粮呢?粮在哪儿呢?咱们府库里本来就是空的啊!那点库底子,前两天不是充作官绅所捐,都施出去了吗?”
楼夫子顿足道:“哎呀我的大老爷,你糊涂啊!官仓里没有粮,您那私仓里有啊,咱们亏空了朝廷六十万石新米,就咬咬牙,拿出二十万石来施舍一番,叫那满城士绅都眼看着咱们不但施粥了,而且施的还都是稠的,谁能一整天的站在那儿数着?谁会挨个粥棚的数着?这二十万石米一赈出去,嘿嘿!咱就说是把库存的六十万石新米全施了,东翁,这下你明白了吧?”
“二十万石米?”
常知府腾地一下就跳了起来,好象要吃人似的,歇斯底里地道:“二十万石米!二十万石米!楼夫子,你知道现在市面上多少钱才售一石米吗?这大雨一下、大水一,一石米值十贯!十贯呐!整整十贯钞才买一石米,而且粮价还在涨呢!二十万石米,这得多少钱?这是一座银山、一座银山呐!”
楼观雨被他状若颠狂的样子给吓了一跳,他知道常知府贪财,可没想到常知府贪财贪到了这个份儿上,简直成了财迷心儿,都他娘的要钱不要命了!
楼观雨道:“东翁……”
常知府竖掌一推,凛然道:“楼夫子,你不要再说啦,你叫本官白挑出一担米去,都能叫本官心疼死!二十万石?嘿!你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些!有我那好妹婿保着,就算国公爷来了也没事儿!”
他眼珠转了转,又道:“国公爷要来了……,着哇!我得好好准备准备,这礼得备得精致一些,再挑几个俊俏的姑娘侍候着,一定得讨了国公爷的欢喜,只要再抱上这条大腿,本官就更是四平八稳,雷打不动了。”
他得意洋洋地瞟了楼夫子一眼,道:“楼夫子,你不要以为本官小气,该花的钱,本官舍得花,花得还很大气呢,因为这钱花了,我能十倍百倍的赚回来,那才叫值,你那馊主意是有出无进的,那不成!楼夫子啊,做生意,你外行!”
楼夫子目瞪口呆地看了常知府半晌,才苦笑道:“东翁,或许是老朽所言有欠考虑,老朽因为正要回乡看看,仓促之间也没细想,就跑来向东翁进谏了,既然东翁有此把握,那此议不提也罢!”
常知府含笑点头:“那是自然,我常英林在湖州府是一方父母,可在国公爷眼里头,算个屁啊!为了一个屁,他就肯跟我那妹婿翻脸成仇?呵呵,夫子,钱粮财谷方面的事儿你明白,可这官场上的人情往来,你还得修行几年才成!嗯?你要回乡看看?”
楼夫子含笑道:“是!最近连曰大雨,四处汪洋,老朽在这湖州城里自然无恙,却也不知自己家乡亲人遭灾没有,如今怎样,想着回去瞧瞧,省得惦记。”
常知府知道楼夫子的老家在苏州乡下,那儿也是受灾区,他要回去省亲,那也是人之常情,反正近来大雨倾盆,到处遭灾,所以衙门里非常清闲,没什么公务需要署理,便故作大方地道:“好,那夫子就回去看看吧,要是家乡亲人也遭了灾,就先领到这儿来,等水退了再安顿!”
“谢东翁!”
楼夫子起身,长揖一礼,退了出去。
楼夫子优哉游哉地回了自己住处,把房门一关,立即吩咐老婆孩子:“快着点,家里一应细软,都收拾停当了,咱们马上就走!”
他那夫人吃惊地道:“相公,这么着急,去哪儿?”
楼夫子谨慎地往外看看,一拉婆娘,闪到一边,小声道:“咱们老爷已经一头扎进钱眼儿,拔都拔不出来,咱们先回乡下看看风色,要是太平无事,咱再回来,要是……,明白?快点收拾!”
当天下午,楼夫子一家只贴身系了细软金银,赶着一辆骡车,匆匆地离开了湖州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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