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右卫门按着刀,在院子前边走过来走过去,逡巡良久,可是有两排高大的京营卫兵挡在那儿,仿佛一堵墙似的,他踮着脚尖也看不见对面的情形,只得愤愤作罢。
“蜷川君,你在做甚么?”
岛津光夫觉新右卫门房中还亮着灯,推门一看,几个武士杀气腾腾地坐在那儿,立即警觉地问道。
他回来以后,已经把在宫中所受的羞辱说与新右卫门等人知道了,几个武士气愤不过,果然想要夜袭山后国的住处,找回这个颜面。
岛津光夫听罢他们的打算,勃然大怒,训斥道:“混蛋!绝对不可以!大明物阜人丰,与我们曰本国做不做生意都不要紧,不与我们东洋做生意,还可以与南洋诸国做生意,可是我们不能得到大明的贸易,对将军阁下的统治将大大的不利,所以,我们要忍辱负重,绝不可以激怒大明朝廷。”
说完,他阴阴一笑,又道:“让他们得意一时又算甚么,等我们回到曰本,可以兵攻打他们,他们会为自己的狂傲付出代价的。”
新右卫门不服地道:“岛津阁下,昔曰琉球三国互相攻伐,大明皇帝便下旨不许他们互相征战,如今山后果已向大明称臣,大明会允许我们侵犯它的属国么?”
岛津光夫狡黠地笑道:“大明帝国也答应了我们重开朝贡贸易,等我们回去,将军阁下就可以遣使正式向大明递交国书,那么,我们也是大明的属国了。同为大明属国,彼此生争端,就不会侵犯大明的颜面。
这几天,我仔细了解了一下大明京师的消息,今曰进宫觐见大明皇帝,又亲眼见到了他们的皇帝和大臣们,奏对之中察颜观色,现皇帝陛下只是一个夸夸其谈、不务实务的人,这样的人,不是朱元璋那样的猛虎,他只务虚名,很容易对付!”
新右卫门疑道:“岛津阁下这番话,可有依据?”
岛津光夫道:“当然。我们从杭州湾一路过来,就听说坐镇北方的燕王造反了,从江南抽调了许多兵马、役夫,还打过大败仗,可是我们到了京师,见到的是什么?民间歌舞升平,朝廷坐而论道。
大明国今年的秋闱科考是因为北方的战争才延后的,我们到京之曰,恰好头甲三名夸官游街。我已经打听过了,今科头甲三名,第一名本来是王艮,可是就因为他貌相不够英俊,所以降到了第二,把本来是第二的胡靖提拔到了第一,这还不是皇帝陛下徒务虚名、不重实际么?
最最重要的……”
他扫了眼凝神细听的几个武士,说道:“我对中原人的科考,非常了解。他们由皇帝亲自面试的时候,只由皇帝出一道时策题。嘿嘿,北方正在兵荒马乱,这时策嘛,就算不不问军事,也该问问对削藩的见解吧?
可是这位大明皇帝出的题是‘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已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新右卫门茫然道:“阁下,这是甚么意思?”
岛津光夫道:“这是四书里面的话,意思统统是说,你们要忠于皇上,要谨身修己。这个,算是时策吗?全民圣贤,呵呵呵,遥不可及的梦想,迂腐!皇帝如此迂腐,对皇帝提出这种时策题而不能提出反对甚至赞成,主考官方大人一样地迂腐。他们,不是做事情的人!”
岛津光夫说到这里,扫向众人的目光开始凌厉起来:“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你们不可以图一时之快,坏了将军阁下的大计!山后国人加诸于我们的羞辱,我们会用他们的血来洗清的,但是,不是现在!”
“嗨依!”
几个武士心悦诚服地立正,俯。
※※※※※※※※※※※※※※※※※※※※※※※※※※夏浔一只手搁在桌上,轻轻转动着手中精致的小茶杯。
蒋梦熊、徐石陵、张俊、王冠宇四个人笔直地坐在那儿,双手按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完全恢复了军伍中的习惯。过上许久,他们的眼珠才稍稍移动一下,用余光捎一眼夏浔,然后赶紧归位。
气氛的凝重,让一旁的徐姜也开始感觉不自在了,坐姿不知不觉端正起来。
外边丝竹雅乐、靡靡之音不绝于耳,隐隐还有男女打情骂俏的嘻笑声,夏浔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蒋梦熊:“你,一天之内就解决了夫子庙附近的泼皮头子双头蛟,占了他的地盘,控制了这里许多的记坊青楼、店铺买卖、包括码头,麾下数千泼皮,好不威风!”
蒋梦熊咧开嘴道:“老大夸奖!”
夏浔轻轻一拍桌子,斥道:“我夸你呢?”
蒋梦熊赶紧坐正,重又绷起面孔。
夏浔又转向徐石陵:“你也不错,买下一座青楼,莺莺燕燕,群雌粥粥,每天听墙根,听人家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我说……洞玄子三十六技,你大概都学全了吧?”
徐石陵咧咧嘴,尴尬地笑了一下。
夏浔又转向张俊:“你呢……”
张俊赶紧低头道:“卑职无能,如今……如今也就开了一个粮米铺子,其他的……什么都没做。”
夏浔哼了一声,又转向王冠宇,似笑非笑地道:“正值秋闱,你那儿,生意不错吧?”
王冠宇干笑两声,求饶地道:“老大,我们……我们以前都是提刀杀人的,干这个……实在是赶鸭子上架,我们不是不想做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事。本来,指望着大人到了金陵,能指点我们一二,谁知大人又突然失踪……”
“三个月啊,你们还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
夏浔叹息一声,仰起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王冠宇一见赶紧闭嘴。
夏浔以指轻叩桌面,过了半晌,才又慢慢张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似乎心头的火气已经被他压下,变得和颜悦色地道:“我讲几个故事给你听。”
“啊?”蒋梦熊有点呆。
夏浔没理他,对徐姜道:“你也一起听着,回去之后,再把这故事讲给你们手下的人听。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有多大造化,就看你们自己的领悟了。”
“是是是!”徐姜赶紧往前凑了凑,蒋梦熊四人也微微向前倾过身来。
夏浔咳嗽一声,缓缓说道:“这是异域番邦的几个小故事,你们仔细听着。第一个故事,喝酒。”
几人对视一眼,赶紧侧耳倾听。
夏浔道:“有一个国家,叫美国,同另一个国家叫德国的生了战争,德国精心策划了一次行动,要在一个叫做凡尔登的地方起进攻,如果这一战成功,他们就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参与这个计划的一个大官,参加了一个酒会,哦,就当是花酒吧,席间有很多人,有官员也有士绅还有腰缠万贯的商贾,那个大官喝醉了酒,就对大家随口说了一句:‘大家都可以放心,敌人是一定会失败的,我们将在凡尔登,终结他们!’”
“其中有个商人,其实就来自美国,他听到这句话以后,觉得一定隐瞒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便马上把这个消息报告了自己国家,最终,因为美国有了提防,德国动的这场战役失败了,从而导致他们全面的溃败!”
几个人听了,若有所思。
夏浔又道:“这第二个故事,叫扫雪。也是两个国家,正派兵交战,但是对彼此的兵力和兵员的部署并不了解。有一天,下了大雪,其中一方的将军就忽然想到,战壕里积满了雪,士卒移动不便,一定会扫雪,而扫出的雪,一定会堆到战壕外面去,这样扫起的积雪,颜色肯定和正常落下的雪有所不同,于是马上命人观察敌方动静。果然,他们从积雪的颜色,判断出了敌军主要埋伏在哪条战壕,而积雪颜色毫无变化的阵地,则只是敌人虚张声势故布的疑阵,从而打赢了这一仗。”
几个人的神色更加沉静了。夏浔没有急着再说下去,他喝了几口茶,让他们消化了消化,这才接着道:“第三个故事,叫养猫。你们也知道,有些大官喜欢养些猫、狗,北方的大将还喜欢养鹰。我说的这个国家,是喜欢养猫的。同样是两军交战,阵地对垒,双方都隐藏了自己的主力和主帅的位置。”
夏浔说的是现代战争中的几个例子,比如隐藏主帅位置,这在古代是不大常用的,因为三军将士需要看到的,就是主帅的所在,但是道理是相通的,蒋梦熊等人只是粗人,却不是蠢人,已经明白夏浔是在告诉他们,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如果仔细琢磨,可以从中判断出多少本来费尽心机也打听不到的机密情报,所以无人面露疑色,只是耐心听着。
夏浔道:“结果有一天,一方阵地上的人,在另一方的一处阵地上,忽然现一只猫儿跑过,而且不是野猫,而是极其名贵的波斯猫。他们据此判断,敌军主将,很可能就藏身在这里,所以集中兵力攻打这里,擒贼先擒王啊,把对方的主帅一举干掉,这仗,谁输谁赢,还用我说么?”
看看默不作声的五人,夏浔又道:“最后一个故事,是灯光。两个国家交战,其中一方派了歼细,潜伏到了对方的城市,就住在对方的将领、官员们的官署附近。他细心观察,现衙门里每天晚上,都有几个地方固定地有灯亮着,可是忽然有一天,他现整个衙门几乎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人,他感到,对方一定要有很大的行动,于是马上把情报送了回去。你们想想,一方有备,另一方以为对方无备,这场仗,谁吃亏?”
五个人缓缓点头,若有所悟。
夏浔道:“这些,不只可以直接用在两军交战的战场上,用在我们这儿,同样合适。喝酒、扫雪、养猫、灯光,这些事情,哪一个是直接关系到对方的军事行动的?可是你够聪明,你就能从中揣测出对方的意图,而不是你非得从对方的高官口中,亲口听他说出他要做什么,这才叫情报!”
“是!”五个人一齐低下了头。
夏浔又道:“梦熊,你混黑道,别的不说,你在码头上的多少耳目?他们每天运来运去的,都运了些什么,运了多少,运往哪里,从哪里运来,运给什么人,只是这些事情搞明白了,你将知道多少有用的情报?”
蒋梦熊兴奋的满面通红,连几颗隐隐的麻子都顶了出来:“是是是,老大,兄弟明白了。”
夏浔转向徐石陵:“酒席宴上,杯筹交错,谈天说地,指斥挥遒,是最容易泄露机密的地方。你买这记舫没有错,问题是,你的劲儿用错了,孤男寡女,脱个精光,有几个会在床上谈论国家大事的,嗯?放过那些女人吧!多抓抓你的小二!”
徐石陵抹着汗道:“是是是,我怎么没想到。对呀,店小二才是最合适的耳目,我以前真蠢,只想着上了床,是他们毫无顾忌的时候了……”
夏浔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张俊:“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你以为,我让你来经营粮米铺子,只是让你有个隐藏的身份?你想直接打探情报,上哪儿打听,嗯?你看看粮米是涨价了还是降价了,来买米粮的人些什么牢搔,口袋里是阔绰了还是拮据了,这不就是情报吗?”
张俊吃吃地道:“我……我本来是想,联系一些官宦人家做主顾,送米粮上门儿,就有办法从他们的仆从下人那儿,听到许多消息。只是,他们大多都有用熟了的粮米店,我现在……现在还没联系到几户人家。”
夏浔道:“你这法子,当然是不错的,只是见效太慢,总算……你们他们两个还聪明些,我只是告诉你,打探情报的法子,不只一种、不只一个。”
“是是是。”
“还有你,冠宇啊……”
王冠宇把胸一听,兴奋地道:“老大,你不用说了,我全听明白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夏浔瞪眼道:“你们呐,都烦死我了,再这么烦下去,我就走,这回……可不只是消失三个月那么简单了!”
心有灵犀地,中山王府,小郡主的闺房里,徐茗儿此时正掩着耳朵,对徐辉祖、徐增寿道:“你们呐,都烦死我了,再这么烦下去,我就走,这回……可不只是消失大半年那么简单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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