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迷离,龙城。
哀伤到极点的气氛,已经渐渐过去。
众人们还连夜给策妄阿拉布坦做了一个木头的假人头……
唯有可汗大可敦,依旧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中,不能视事,被人搀扶了下去好生修养。
策妄阿拉布坦死了,他的兄弟子侄们,那些台吉,因为要赶来为他祝寿,都聚在了西城,所以除了个别几个命大的,只被烧成了残废外,其他人多半都化成了灰灰。
而葛尔丹策零的子女们,除了已经烧成渣渣的喇嘛达尔扎外,就只有鄂兰巴雅尔刚刚成年。
其他幼子最大的才五六岁,甚至还有在襁褓中的。
不得已之下,大宰桑只有先让鄂兰巴雅尔做王城的主事人。
死了那么多台吉,部落的头人,对于他们的部族和家人来说,自然是悲痛万分的事。
但实际上,对于准葛尔汗国,尤其是对龙城王庭汗帐来说,除了策妄阿拉布坦大汗之死是难以承受的痛外,其他的人死去,其实未必就那么坏。
草原民族,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台吉和头人。
而是牧民,女人和孩子,还有牲畜和肥美的草场。
只要有这些,台吉和头人自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不过,鄂兰巴雅尔在与大宰桑商量了,或者说密谋了一夜后,他们觉得,准葛尔汗国或许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台吉和头人。
部族联盟那一套,真的有些过时了,而且还会埋下很多不稳定的祸患根子。
而东面大秦人的那一套却很不错,中央集权!
以前葛尔丹策零就曾几番向策妄阿拉布坦建议,要效仿秦人那般,将权利都收回王庭汗帐。
只是,策妄阿拉布坦认为这违反祖宗的传统,是不好的。
而且,当年成吉思汗不都是部族联盟的制度吗?
还不是打败了那么多中央集权的国度!
可见,这一套未必就强于蒙古人的祖制。
而且对于这一套,所有的台吉和头人,都极其厌恶反感。
阻力之大,让葛尔丹策零都无能为力。
但现在,这些阻力全都不存在了。
所以,鄂兰巴雅尔和大宰桑决定,趁机收回那些台吉和头人家族的牧户和牲畜。
若有胆敢反抗者,便是此次谋害大汗的嫌疑人,宫帐军杀无赦!
如今那些台吉和部族手中的控弦勇士都去了前线,谁还能阻止王庭三万最强大的宫帐军?
其实,鄂兰巴雅尔和大宰桑也是没办法,若是不趁着葛尔丹策零领军在外时,赶紧做出一件称其心的大事,待他回来后……
葛尔丹策零却不是可汗大可敦那么好糊弄的人,他一定会追问神火和“三个”的事情。
虽然这两件事至今还是个谜题,但他们两人总归难逃牵连。
累了一宿的鄂兰巴雅尔在安排妥当所有的事情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房间。
乌仁哈沁和吉布楚和,一个端着铜盆热水,要替她洗脚,另一个则端着香喷喷的热奶茶。
鄂兰巴雅尔喝了口奶茶后,低头看着跪坐在地毯上,小心翼翼的给她洗脚的乌仁哈沁,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不过,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想起乌仁哈沁姐妹俩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但从来都同吃同住,与姊妹无异,她又如何下的去手……
长叹息了声,鄂兰巴雅尔在吉布楚和担忧的目光中,对乌仁哈沁道:“记住,‘三个’已经被烧死了,烧成了灰,明白了吗?”
乌仁哈沁抬起头,小脸儿上满是泪花,眼神委屈惊恐的看着鄂兰巴雅尔。
鄂兰巴雅尔见状,心中又怒又心疼,猛一拍桌子,厉声道:“明白了吗?”
乌仁哈沁呜呜的哭了起来,吉布楚和连忙跪在她身边,对鄂兰巴雅尔道:“公主,姐姐她明白了,记住了,方才我已经跟她说过好多遍了,她记住了呢。”
鄂兰巴雅尔闻言,无奈的呼了口气,挥挥手,道:“记住了就好,你们俩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可是公主,您……”
吉布楚和有些担忧的看着满脸疲惫的鄂兰巴雅尔,犹豫道。
“下去。”
鄂兰巴雅尔闭着眼睛,语气加重道。
吉布楚和闻言不敢再多言,拉起还在抽泣的乌仁哈沁,端着铜盆离开了。
待房间内没有人后,鄂兰巴雅尔才睁开眼睛,原本甜美的眼中满满都是悔恨之意,还有杀气!
即使心中再掩耳盗铃,可她又怎能真的欺骗的了自己。
即使“三个”伪装的再好,又是被喇嘛扎达尔殴打,又是半夜惨叫。
可他又怎能真的欺骗的了鄂兰巴雅尔?
“三个,我一定要抓住你,然后亲手杀了你!杀了你!!”
……
贾环此刻在做什么呢?
他正在疯狂的当“棒棒儿”。
之前他虽然敛去声息,但双耳却并未失聪。
因此,他清晰的听到了那位鞑官阿如罕的话。
知道了阿拉神火就在粮食麻包中间放着,以避免颠簸碰撞。
所以,贾环现在正在将木爬犁上的粮食麻包卸下来,找到神火罐子,然后再将罐子里的火油,全部倒在麻包上……
不过他也没有全部取出,每一架爬犁上大概都有四罐神火,贾环还特意都留下了一罐……
这是一个枯燥繁琐的过程,贾环不停的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一架接着一架,不过后来他又忽然醒悟,这样做效率太低。
他不需要将每一架木爬犁上的火油都取出来,他只需要将火油摊洒在每一架木爬犁上的麻包上就好。
只要大火燃烧了起来,神火自然会给人带来惊喜……
这期间,巡逻守卫牵着猎犬匆匆来回走了两次,没有仔细探察什么,就又匆匆离去。
想来是赶着回去换班……
而贾环趁着这段时间,双手快到了极致,不停的拆卸麻包,找到神火罐子,而后洒火油。
他的双眼中似乎点燃了两团篝火,明亮的有些吓人。
一袋麻包大约有一二百斤重,但对贾环来说,其实和一包棉花差不多。
一架,接着一架。
一架,接着一架……
只是,长长的木爬犁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连续翻洒了近百架木爬犁后,又到了牵着猎犬的护卫巡逻的时候了,贾环小心的躲避在木爬犁的上面,趴着不动,他还想等巡逻守卫过去后,再继续翻开一些。
然而,异变陡生……
“汪!”
“汪汪汪!”
巡逻猎犬忽然朝木爬犁方向狂吠起来,凄厉的犬吠声,一瞬间,便划破了宁寂的夜晚。
巡逻守卫跟着猎犬大步跑来,而大营门口处,亦有守卫探过头来观看。
“汪汪!”
“汪汪汪!!”
贾环的瞳孔猛然收缩,猎犬居然朝他所在之处跑来。
“乌日格,发现了什么了吗?乌日格?”
“根嘎?根嘎?!”
巡逻守卫朝两个瞭望塔上喊了两声后,都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就算是头猪也知道事情不对了。
当头的守卫不敢再耽搁,取下背后的弓,又从腰间取下一支与众不同的箭,张弓搭箭,朝天上射了去。
“咻!”
一道凄厉而又悠长的哨镝声,回荡在整个大营。
一时间,整座大营也都发动了起来,人头汹涌的朝校场这边涌动过来。
贾环深呼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眼至少还有两百多架的木爬犁,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不敢再犹豫。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打开后轻轻的吹燃……
“混账!”
一道如同惊雷一般的怒吼声突然从前方传来,而且闪电般的越来越近。
贾环脑中一闷,整个人都怔了怔,但他趁着最后一抹灵台清明尚在,狠狠一咬舌尖,而后将火折子丢在了沾满火油的麻包上,同时,翻身飞下,《苦竹身法》全速,整个人如同一道烟雾一般,朝远处飘飞而去。
“轰!”
一道火墙忽然冲天而起,拦住了已经冲到跟前的活佛扎达尔。
他一双三角眼中满是狂怒和浓郁到极点的杀气,看着正在不断飘远的贾环,他翻手一亮,一柄绽发着幽幽蓝光的乌黑长钉出现在手中,而后用尽内劲,甩手打出。
“咻!”
贾环疯狂朝大营栅栏处逃去,然而却也听到了背后的厉啸声。
他想都没想,一只原本向前迈出的脚步便佌了出去,而整个人仰头倒下。
“咻!”
一道泛着蓝光的黑影,将将贴着他的脸,从他的眼前飞过。
贾环甚至都嗅到了一抹令他作呕的腥臭。
待黑影飞过后,贾环不敢迟疑,再度起身夺路狂奔。
“救火!”
“快救火!!”
“救火啊!”
无数的士兵提着水桶或者抱着雪,往木爬犁上冲去,高声嚷嚷着。
活佛扎达尔见状,惊怒吼道:“退后!全部退后!快退!”
众人不解的看着他,一时怔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起火了难道不该赶紧救火吗?
扎达尔却顾不得他们了,他自己脚尖点地,整个人化为一道黑影,飞速的往后闪着。
“轰!”
一架木爬犁忽然炸响,无数的粮食颗粒,此刻却变成了漫天的星火,四处飞散开来。
绝美,而致命。
一声声惨叫声响起,一条条性命失去。
“轰!”
“轰轰!”
“轰轰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