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对于王崎的私人生活来说,陈由嘉的到来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对于整个基派来说,这件事大约就是往池塘里砸了个石头——水花是有,但也没多大。
甚至第二天的时候,毓族和劳德虫族的晨练都是照常进行的。
对于仙院的学生来说,晨练无非是打拳外加打坐。但参与基派组织的算学特训营的修士,哪一个不是结丹期往上走的地步?这个程度下,单纯的练拳已经无法给他们带去多大的臂助了。
王崎也不可能这么做。
实际上,基派唯一指定训练项目,就是“口算”。
所有人法一个算器,然后所有参加训练的修士每天就必须集合起来,一起站在广场之上,进行训练。算器之上,就会以一秒十道的速度滚动播放大量的四则运算题目。这些题目最难也不会超过三位数的乘除以及五位数的加减,但所有修士都必须要在一秒钟之内解答出来。
除非是修炼爻定算经或任何万法门功法臻至小成、将之录入法基的修士,不然基派地盘上任何都能喘气的都需要进行浙养的训练,每天半个时辰,雷打不动。
每错一道题目,就会有一道雷法劈下。
这一道法雷威能不大,仅仅可以造成短暂的麻痹。但是,对于那些外族修士来说,这一道法雷便足以打断他们的思路。
据说这个训练开展的第一天,就有超过一半的毓族修士被一道接一道的法雷一直劈到休克,最终导致太仆风泽舍下一张老脸找到征夷司去和王崎交涉,要求减轻雷法的强度。
饶是如此,每天也都会有晕倒的毓族学生被人抬出场地。
但王崎却丝毫没有终止这个疯狂计划的迹象。这几个月来,这种训练是雷打不动,每天都要搞满半个时辰。
按照王崎的说法,这就叫“口算天天练”。
“唯有拥有了对‘数’的熟悉,才配谈后面的东西。”面对太仆风泽的质疑,王崎倒是显得振振有词:“若是连这一步都缺失了,那后面的就谈都不用谈了。就好像鉴赏一副字帖,起码也得识字一样。”
“几个数字,如何不识得!”太仆风泽有些愤恨。
“贵族写字,还讲究个阴阳、褒贬的意境,不同字形字体和内容的组合。”王崎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几十万个字符吗?如何要费这些功夫?”
想要成为一个画家需要先画好鸡蛋、知晓方圆;想要成为一个演奏家,也得先识谱,知晓如何驾驭乐器。这些讲究所谓“灵性”的艺术,都要讲究一个“苦练”,需要通过反复的入门,总结出类似“经验公式”的东西,才有资格谈更高的。凭什么数学反而就不需要了?
而毓族、劳德虫族这些新入门的学生,就是在漫长的生命之中,从未刻意培养过这种能力。他们的思维已经定型,哪怕是毓族之中最为聪慧之人,也会抱怨“算学就是让人头疼的”。
不,哪怕是神州人族,今法仙道的中坚之中,也有人抱持类似的看法。非万法门的低阶修士,多半是不会喜欢算学的。
没人能言之凿凿的宣称自己完全厌恶音乐、厌恶诗歌——他最多只是不喜欢某一种音乐某一种诗歌。但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宣称自己不喜欢数学。
有些时候,甚至王崎都忍不住想要赞同算君的看法。
连这一层瑰丽大道都看不到,不是未开化的猴子又是什么?
而想要让这些已经走上歧途、入不了门的废物能够快速入门,以勤补拙只是基础来着。
除了口算天天练之外,王崎还准备了标准的题海战术。
而且,王崎不只是对别人这样,对自己人同样很狠。
所有的基派成员,每天至少都需要抽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做题。
这些题目都不算很难,距离现在研究的最前沿仍有一定的距离,都属于“早就被解决但是在他人看来非常难的问题”。
就这么说吧,早在数千年前,二元一次天元组都算是经典难题了。而现在,哪怕是仙院学生,都能够用“消元法”轻松解决。
但时至今日,证明“消元法”在任何条件下都能成立,却依旧超过了一般修士的知识范围。
但是,对于赵清潭这样的万法门修士来说,这样做的意义,也就是“补课”以及“培养某方面的思维”了。
因为,王崎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居心,布置给他人的练习题,都是做题者并不擅长的领域。这些题目又集中在“数论”、“有限域平面上的曲线”、“黎曼几何”这三个领域当中。
没有人知道王崎为什么非要大伙做这些题目,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每天做几道大题增长见识。
这也是神州修士寿元悠长,所以不惧“博而不精”的体现了。
但是,渐渐的,他们便意识到,或许……同时领悟这三个领域,并不是博而不精。
在每个数日就举行一次的讨论会上,王崎也渐渐披露出自己后续的方向。
这是一幅宏伟的图卷,展露在每个人面前的,都不过是一鳞半爪,但所有人都能寄托在上面的“道”的气息。
总之,他乡的基派,便呈现出一种勃勃生机。
惟独陈由嘉,就是有一种……别扭感。
并不是说她和基派格格不入。这种感觉仅仅存在于王崎身上。
这种疏离感非常奇怪,并不是那种“他已经走得太远我被远远抛下”的挫败感,更不是什么狗屁距离感,而是一种单纯的……“看不懂”的感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陈由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却又偏偏说不出来。尽管她表面上看起来情绪很稳,但是胸口却积压着某种负面情绪,好像一团点着的棉絮,在胸腔里飘啊飘的,到处烫着,却就是没法爆发出来。
果然,有些问题,不去提笔计算的话,是不会自动得到答案的。
陈由嘉如此想着。
——我果然是个笨蛋。
这个时候,反而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了。
——所以,这个时候应该去找王崎……说点什么……
陈由嘉心中就一直怀着这样的焦虑。
一直到王崎带着她出去散步为止。
“来了半个月了,怎么样,感觉怎么样吗?”王崎带着陈由嘉,不徐不疾的走在一片稀树林里。这片稀树林在毓族一门城往南千里的地方。
这些树全是神州上没有见过的品种。只是,叶子早已落光了,薄薄的积雪覆盖了草地,在两个人脚下,就一直露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
陈由嘉白了王崎一眼:“你跟我呆在一起的时间够长了吧……我的感觉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王崎笑了:“嗯,也不是这么说吧……那换个问法?你感觉,现在咱们学派驻地的样子,怎么样?”
“造房子的人肯定是脑子有坑,在向其他门派的道友强调一个……一个不懂算学之人对我万法门的刻板印象。”
王崎叹息:“师妹啊……你还是这么不会聊天。”
陈由嘉撅起嘴,扭过头去。
“这个时候呢,你就因该问我‘为什么说我不会聊天’,然后我就告诉你你应该怎么说,然后呢,咱们才能把思路好好捋一捋。”王崎转过身来,做出苦口婆心的样子:“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呀?”
“那么……”陈由嘉嘴角抽搐,总觉得这个气氛真的不像是解决情感问题的:“为什么说我不会聊天?”
“你一开始就应该说……”王崎一下子卡壳:“好吧,其实我也经常把天给聊死,顺便物理性的聊死跟我聊天的人。不过,我觉得啊,我觉得,你这个时候多少应该夸一夸我的理想,然后才能继续聊天。”
陈由嘉按住额头。不知道为什么,她耐性变得很差:“好好好,王崎的理想最了不起啦——你到底要说什么就直说了吧?”
王崎一巴掌呼在自己脸上:“天……其实我最开始呢,是想要从我现在教导异族弟子聊起,然后跟你聊一聊‘算学的客观性’,也就是‘一’这个概念背后的意义不管在哪个语言哪种文字哪方天地哪类文明都是存在的,然后再聊一聊这一点引申出来的道理……”
看着陈由嘉依旧皱着一张脸,王崎突然伸出手,从两侧按住她的脸颊,用力搓了起来:“确实变得太矜持了点啊,如果是以前的话,其实你就应该直接跳到我背上,然后咬着我的耳朵听我**的。”
骤然遇袭,陈由嘉先是一惊,继而羞愤起来,功法急运,想要挣脱。但奈何她跟王崎修炼的是相同的功法,王崎修为更高,所以她几乎没有躲闪的余地。情急之下,她双脚一缩,蹬在王崎小腹上,大喝:“伊伊伊唆唆森么鬼话啊!”
直到说道最后两个字,她才勉强挣脱王崎的手。但是王崎却反手提住她的后衣领:“具体来说,就是……师妹,我认怂了啊。”
“什么?”
“元神期修士连这么大声的话都听不清吗。”王崎做作的皱起眉,对被自己举起来的陈由嘉说道:“我认输。你看我这个仰视的角度,是不是很真诚?”
“真诚你个……”
王崎认真的说道:“师妹,迄今为止你是唯一一个让我主动认输的人。如果你不信,我就来分析一下我怂在哪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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