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烟花绚烂,中秋佳节照样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换了一个皇帝,对大臣们来说是各自前程的分水岭,对汴梁百姓的影响其实并不大。
在杨霖的授意下,袖楼出大价钱举办了汴梁的中秋灯会,点缀太平粉饰盛世,让人心安定。整个大宋换个一个权力中枢,地方上却没有什么强烈的声音,这也是大宋百十年来强干弱枝的恶果。
地方上不是没有忠心的臣子,但是他们手里那点微末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对杨霖等人的政变造成任何一点威胁。
放眼大宋,能够和杨霖手下的西北军一战的,也就是当年的西军。可是这支大宋最强的野战军集团,早就被杨霖从上到下来了一次整治。
种家兄弟现在汴梁,闭门不出的同时,也只能摊手徒呼奈何。折家被迁到了毫无根基的山东密州,那里是杨霖的老巢之一,上至百官下至黎庶,都是仰仗杨霖控制下的密州港吃饭的。
杨家虽然也是西军四大家,其实实力根本不够格,一直依附于折家行事,搞掉折家之后他们便成了普通的豪强,实力还没有燕地豪强大。
最后一个还算是对西军有点掌控力的,就是杨霖扶持的姚家,姚古和他的养子姚平仲,实际上统率着如今的西军。
在四方布局的杨霖,当初的本意是为了对抗即将崛起的女真,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一举把汴梁的大宋中枢给一窝端了。
赵佶即位之后,大宋君权加强到了开国以来未曾有的地步。如此一来,杨霖相当于掌握了赵佶以前的权利,就算是蔡京和梁师成权利最煊赫的时候,也不及如今的杨霖的一成。
杨霖和高柄等人聊得兴起,挥手招了下身后侍立的蓉娘,道:“再拿一壶酒来,从我的书斋的柜子里,拿我藏得好酒。”
刘蓉娘撅着嘴,有点不情愿,说道:“大郎,里面都还等着呢。”
杨霖“嗯?”了一声,瞪了她一眼,这时候怀里的女儿不愿意了,揪着杨霖的衣领,大眼睛泪光闪闪的,杨霖脸上凶巴巴地样子一下子融化掉,笑吟吟地道:“我有些事先回内院,子充、叔通,你们招待好客人。”
众人赶紧起身,将杨霖送出院子,等他走后一伙人更加无拘无束,放松自在。
杨霖抱着女儿,回到莺莺燕燕包围的后宅院内,只见众人都在翘首等他回来。
不同于“天上”的堆玉楼里赵佶的冷清,昭德坊内其乐融融,杨霖在家中从不分席,每次都是一群人围着一张大桌子。
一张大桌面,中间热腾腾的放了一个古董羹,水陆八珍丰盛,还有几瓮好酒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花厅内的地龙,外间的熏炉这个时候都烧得旺旺的,众女衣衫单薄,杨霖也脱去外罩的锦缎袍子,笑呵呵地坐到众人中间。
方妙怜给他生的大女儿抱在怀里,小女儿却还在咿呀学语,这时候已经睡下了。儿子杨天乐则文质彬彬的,没有一点他爹和他爷爷的狠劲,杨霖每次看见他都有些发愁。你爹我就不说了,你爷爷是两淮最大的恶势力头头,你那娘外号叫竹叶青,你干姥爷是明王,闹得江南六州地覆天翻。哪一个不是狠角色,怎地到了你这里成了真正的守正君子了...
自己手下这一摊子,以后要靠这小子来继承?
好在他年纪还小,没事多跟着他爷爷出去历练历练,才是正道。
不然就在这昭德坊后院,一群女人手里调教出来的,能是什么豪杰。
想到这里,杨霖不禁轻笑一声,自己如此年轻,好像还没有到考虑这些的时候。不过有这个疑惑,也就说明自己的势力已经发展到需要一个继承人的地步了。
眼下的杨霖若是没有子嗣,最着急的恐怕还是那些跟着他的骄兵悍将,只有杨霖的儿子才能继续把他们聚合起来,不然的话杨霖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这些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代帝王的生孩子的事,都是国家的头等大事,一个势力大到一定地步,太需要一个稳定合法的继承人了。
方妙怜揽着儿子,眼见杨霖盯着他发呆,眉头微微蹙起,眼转一转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一股愠怒从心底升起,乐儿是你的长子,小时候被你追的满江南逃命,你还待怎地?竹叶青一生气,把孩子抱在怀中,让杨霖没法继续盯着看。
杨霖抱着女儿站起身来,走到方妙怜跟前,道:“乐儿。你跟我来。”方妙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杨天乐笑呵呵地从娘亲怀里挣脱出来,道:“爹,什么事?”
“我问你,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
杨天乐脱口而出:“保护妹妹和娘亲。”
杨霖撇着嘴,一脸嫌弃,问道:“还有呢?”
“还有?还有凝儿姨娘。”
啪的一声,杨霖照着他的脑门就想打一巴掌,抬起的高落下的时候却没了半丝力气,饶是如此,还是有一双手伸了过来,给挡住了。
感受到杨霖呐软绵绵的力气,杏眼圆瞪的方妙怜心中才一暖,无论如何乐儿的这个爹,是真心疼爱他的。
杨霖没好气地骂道:“你娘还有凝儿姨娘都是我的女人,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么,用得着你操心?你身为一个七尺...暂时还不到的男子汉,他娘的就没点志向么?”
杨天乐腆然一笑,挠头道:“爹,还是瞒不过您,其实我一直想去远方走走,据说在咱们南边有一个佛国,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看一看!”
杨霖眼前一黑,距离被他气死也不远了,自己是道家二把手,现在俨然是一把手了,自己的长子竟然要去劳什子佛国看看。
他对着方妙怜,气咻咻地道:“以后少给这小畜生看些闲书。”
方妙怜白了他一眼,道:“乐儿可是你的种,他是小畜生,那你是...”
杨霖被这娘俩搞得一点脾气也没了,走到一边专心逗自己的女儿,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
突然,他抬起头来,招了招手把杨天爱叫来。
杨天爱给他倒了杯茶,又体贴地抱过妹妹,甜甜地笑道:“干爹。”
“爱儿,你有你爷爷的消息嘛?”
杨天爱吐了吐舌头,道:“他老人家深秋一定是去出海了,干爹找爷爷做什么?”
杨霖叹了口气,道:“那算了,你明日带着天乐去新军的营盘,让他以后跟着天仁他们同吃同睡。”
“乐弟还要跟着先生读书认字呢。”
杨霖叹道:“新军那里也有认字的地方,先到军中历练一番,不然在这昭德坊内院,迟早教出一个败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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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新军营内,也是加餐过节。
这里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各个身强力壮,那些没有入选的禁军中人,则充当了伙头兵、杂物兵一类的,负责照料这些精兵的生活和战马。
虽然没有那丰厚的待遇,但是饷银也不低,好过以前在禁军世家将主的名下做奴隶。
营内的一处帐篷前,四个少年席地而坐,围着一堆篝火。这四个少年都不是很大的岁数,但是脸上的坚毅,不似这个年龄段能有的。
这几年他们随着杨霖,表现属实是有些惊艳,带着一群万岁营的子弟,竟然也屡立战功。转战南北、打探情报、刺杀敌将...
杨天仁伸手烤火,笑道:“眼看就要入冬了,据说这个冬天过后,咱们就要拉到幽燕一带,这次我和天宁起,天赐你们两个留下吧。”
杨天赐不解道:“这是为甚,咱们四个一向是形影不离。”
幽燕,尤其是长城一带,作为宋金国境,形势极其复杂。
不光是女真人,还要辽东的地方豪强,势力交错,地形险峻,在这种地方刺探,十分危险。
杨天赐身体一向有些暗弱,杨天仁不想让他去,为了不让这个弟弟心里受挫,还故意留下了杨天安陪他。
两个人难免有些抵触,但是大哥带着自己几人长大,说话一向分量很重,两个人也只好答应下来。
杨天宁混不在意,他拍了拍手,道:“等我们回来,这天下可能就再也没仗打了。”
站起身来,看着满天的星光,还有那磨盘似的圆月,杨天宁喃喃道:“那还真是有些无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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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中京府。
从北风寨上向山下望去,往日严整坚固的墨斗岭城塞,已经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夯土为底,条石遮护墙基的城墙依然完整,可墙面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焦黑痕迹。原来高耸的南门城关上的敌楼,已经垮塌成辨认不出来的废墟。
墨斗岭上原本塞得满满当当的各色建筑,或者屯兵,或者储藏粮草军资。一场大火过后,都化为乌有。四下都是破砖烂瓦,焦枯梁木,这几日小雪又在焦黑的废墟上薄薄盖了一层,整个景象,仿佛这城塞已经荒废了好几年似的。
耶律大石心如刀割,他万万没有想到女真人回来之后,一战就把自己麾下的契丹儿郎打回了原形。
几天前还是屯兵数万,旗幡飞扬,金鼓相闻,枕戈待旦的墨斗岭,此刻恍若一梦。
墨斗岭下的柳河城相对来说倒是完整一些,没有经过剧烈的破坏。只有堡墙之上四下的血迹,还记录着残存守军拼死抵抗的情形。
女真军马,大多都屯驻在墨斗岭的各个小堡内以避野外寒风,以监控自己在这北风寨内的残余守军。柳河城内反倒空无一人,只有城门洞开,偶尔有女真骑士进出。在城之外,女真军马活动就显得明显了,每日都是大量的女真轻骑遣出去,或者捕捉生口,或者抢掠粮草。
他们从未把占领区的契丹人当人来看,尽管有杨璞拼了命的制定一些帮助他们收拢民心的政策,但是初代的女真人那种刻在骨里的残忍和暴虐,并不会被区区法典所限制。
在他们的屠刀下,原本各族杂居的契丹百姓,就如同一个个待宰的羔羊一般,随意打杀。
前些天姚平仲率兵南撤,他们刚走不久,从幽燕撤回来的女真主力兵马便随即杀到。
领兵的是憋了一肚子气的完颜宗翰,他挑起的伐燕南下的战事,两次遇挫,把女真那种无往不利的气势生生打断。
折在宋军手上两次,死了完颜吴乞买、完颜希尹和银可术,都是女真伐辽时候,战无不胜的猛将。
宗翰也因此被排挤出金国的决策圈,完颜阿骨打让他率兵来平乱,宗翰直接下令,凡是被契丹恢复的城池,攻破之后一律烧杀三天,百无禁忌。
金辽再次交锋,颇有自信的耶律大石,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中京府重镇柳河城,不到两天就失守,墨斗岭上无数的防御工事,被女真人逐个击破。
他们把契丹兵将的尸体摞在一块,砍剁泄愤,朝着尸体撒尿,都在北风寨内契丹人的眼皮子底下。契丹人恨意滔天,却也不可避免地起了一些惧意,这就是女真人的目的。
耶律大石心力交瘁,他自小就是鹤立鸡群,每一步都十分扎实,天赋又是那般突出。
无数的契丹宗室,都曾经指着他笑道耶律家有此子,足以告慰祖宗。
耶律大石也对自己的本事十分自信,但是经过这几天的战斗,他悲催地发现,他面前的女真人根本不是他能够战胜的。
这些人一个冲锋,悍不畏死,就如同洪流一般,将契丹人冲的七零八落,砍瓜剁菜一样地收割契丹将士的性命。
曾经契丹七十万人,在辽东输给了完颜阿骨打的两万女真兵,世人都说女真满万无敌。
耶律大石也曾经深信不疑,毕竟两万打赢七十万,说出去太过荒唐。
但是后来女真人在幽燕两次折戟,无功而返,耶律大石心里又起了其他想法。
宋人的战斗力他是知道的,一群连大宋兵马都打不过的人,怎么可能是无敌的。
如今现实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实力的差距是如此明显,到底宋人是怎么挡住的这些凶蛮鞑子?
耶律大石脑袋一低,吐了一口浊气,终于放下了心里对宋军的鄙夷。
“明日派人南下,求宋廷派一个会打仗的将军来...教我们一下如何对敌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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