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出没纷纷的旅狼全部消失不见,昆阳城内又恢复到了普通的阵地战。
而此时赵虞所提出的‘伸缩战术’,也已告知了麾下每一名带兵的将领,哪怕是旅狼的督百们,也都通知到了。
所谓‘伸缩战术’,顾名思义,即一‘伸’一‘缩’,白天收缩防线,晚上伸展防线,说白了,就是白天宁可失去阵地也要避免正面交锋,待晚上再把失去的阵地再夺回来。
至于其中目的,无非就是赵虞想要误导关朔,让后者错误地认为可以攻占昆阳。
在这里要解释一下,赵虞也不是说就坚信关朔无法攻陷昆阳,只不过他很清楚,一旦关朔选择放弃攻占昆阳,后者肯定会做出烧城等等报复举动,介时他昆阳要面对的威胁其实要更大。
宁可冒险与关朔争夺昆阳,赵虞也不想对方放弃继续攻打昆阳,甚至于,为此他提出了‘伸缩战术’。
为了防止真正的目的泄漏,赵虞施行伸缩战术的目的,仅有负责城内巷战的孙秀、鞠昇、马弘、张奉等寥寥几人得知,其余哪怕是像刘屠,也不晓得其中的深意。
也正因为如此,刘屠等人并不理解赵虞的用意。
在接到命令后,刘屠皱着眉头对左右说道:“眼下叛卒士气低落,我方应当死守阵地,伺机反攻,狠挫其锐气,奈何大首领竟让我等在白昼间以保全实力为重……”
左右猜测道:“大首领爱惜手下,我等应该庆幸才是。……大首领不是说了么?如若要夺回失地,晚上大有时间。”
“好吧……”
刘屠颇有些怏怏不乐。
辰时前后,城内各方面的叛军士卒吃罢干粮,陆续开始了对昆阳卒的进攻。
在这里提一句,虽然赵虞有意‘放水’,但他并不会白白将一道道防线拱手相让,叛军还是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毕竟,‘利用纵深消耗叛军人数’才是赵虞制定的总战略,若没有这一前提,与数万叛军争夺城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换而言之,赵虞所谓的‘放水’,其实单纯就是限制了手下在白天组织反攻的兵权,另外就是退的时候果断点,莫要以人命为代价,把即将失去的防线守下来,该退就退。
与孙秀、鞠昇等冷静的将领不同,黑虎贼出身的将官们,大多都比较冲动,一旦杀红眼,这帮人是不会计算什么敌我伤亡的,定要拼个你死我活,不止刘屠,马弘亦是如此。
而这,就违背了赵虞的战略,需要得到约束。
在赵虞的约束下,昆阳方的守卒在巷战中只守不攻,而这就难免以免战况的走向逐渐朝着对叛军有利的方向演变,在整整半日的僵持中,南街的鞠昇被迫后撤了三道防线,而西南城区与城东城区,马弘、张奉、刘屠几人也被迫又后退了一两条街巷。
一些比较难啃的阵地,比如拥有府墙的大宅府邸,兄弟会的工坊等等,叛军亦陆续夺取了几处。
“报!”
巳时三刻前后,一名传令兵急匆匆奔入南城门楼,抱拳禀告道:“启禀渠帅,我军已夺下‘蔡宅’,占领其相关街巷。”
一听这话,关朔赶紧在桌上的地图寻找那‘蔡宅’的大致位置。
这份地图,是他昨日命左右绘制的,毕竟在南城墙已被他们攻陷的情况下,整个昆阳其实已一览无遗,绘制一份大概的地图,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大概十几息过后,关朔终于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蔡宅’的位置,见这座宅邸位置特殊,可以作为钳制西城墙的据点,他心中大悦。
“好!”
捏着一根短棍的他,兴奋地说道。
话音刚落,他心中猛地一愣。
『我在做什么?』
想他关朔,率领长沙义师一路攻城略地至此,攻陷县城十几二十座,可现如今在昆阳,他竟然会因为他麾下的士卒占领了一座大宅、一条街巷而狂喜?
一念之间,关朔又羞恼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面前那份地图。
而与此同时,江夏义师渠帅陈勖亦在旁皱着眉头注视着地图,忽然,他开口道:“关兄,你可曾感觉……昆阳今日的防守似乎松懈了许多?”
不等关朔回答,他继续说道:“你看南街这边,昨日曹戊鏖战一日,也才夺取了三道土墙,可今日才过半日,曹戊就已夺取了三道……”
听到这话,关朔带着几许骄傲笑道:“曹戊本就是我军中骁将,有勇有谋,想必在经过了昨日的交手后,曹戊已摸透了对面的诡计……”
在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冷哼一声,显得有些不屑。
“……”
陈勖皱着眉头没有回覆。
诚然,对面的战术其实没有那么高深,哪怕关朔、陈勖等人说不出‘以纵深消耗敌军有生兵力’这样的句子来,但大概还是能明白对面的周虎究竟打什么主意。
不止是关朔、陈勖二人,事实上像曹戊等作战在前线的曲将们,陆续也明白了这一点,打得越来越稳,至少相比较昨日的毛躁、急迫,今日叛军的攻势要有章法地多。
而这种情况下,对面连续失守阵地,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陈勖还是感觉哪里有点不对。
比如说曹戊的对手,长沙义师前曲将鞠昇。
据陈勖所知,那鞠昇也是一个颇有能力的曲将,如今投奔了对面的周虎,被委任为南街的守将,可让人纳闷的是,这家伙昨日丢了三道防线,今日半天又丢了三道防线,但却看不出任何着急。
按理来说,作为一名降将,那鞠昇不是应该尽可能地向周虎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么?一直输能有什么价值?
除非……
『除非是周虎授意。』
陈勖心中闪过一个让他也感觉不可思议的念头。
事实上,这场仗打到眼下,他也已经有点看不懂了,毕竟从来没有一座县城像昆阳这样顽强。
倘若说黑虎贼与县军都不肯屈服,那城内的昆阳人呢?他们也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觉悟么?
就当陈勖对此深感不解之时,在城北的街道上,县令刘毗正在鼓舞民心。
只见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此刻站在一个木箱上,挥斥方遒般,铿锵有力地对众人喊道:“……莫要惊慌,莫要畏惧,一切尽在周首领与县衙的掌控之中,虽叛军已攻至城内,但他们好比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日……你等要相信县衙,相信刘某,相信周首领,并非是叛军攻破了南城墙,而是我昆阳主动让出了南城墙,为何?因为我等要击溃这股叛军……”
不得不说,其实刘毗并不擅长军事,也不是很清楚现如今的战况,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城内民众面前侃侃而谈,将叛军贬得一钱不值。
“……叛军进入城内,没什么可惊慌的,有黑虎众、县军、兄弟会民兵的儿郎们坚守着每一条街巷。……听到昨晚响彻全城的狼嚎了么?那是黑虎众的旅狼在已被叛军占据的街巷内,肆意地屠戮叛卒。绝非是叛军包围了我昆阳,是我昆阳包围了叛军!”
听着这位县令慷慨激昂的发言,街上的民众们精神振作。
这些民众,大多以老弱、妇孺为主,心理承受能力较差,而城内的年轻人,此刻基本上都已加入了兄弟会民兵,亲身参与到这场防守战当中。
就当前的战况而言,这些年轻人是无须去安抚的,因为昆阳现如今的状况其实是相当不错的。
最有利的一点是死的人少,反观对面叛军,却在一幢幢楼屋、一条条街巷中伤亡惨重,只要比较一下,就不难理解为何连兄弟会民兵都保持有良好的士气。
刘毗的大声鼓舞,隐隐约约地也传到了南城门楼这边,甚至惊动了关朔与陈勖二人。
二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冷眼看着远处城北街巷那里聚集众多的百姓。
对此关朔冷哼道:“过不了多久,昆阳人就会绝望了!”
“……”
陈勖看了一眼关朔,没有接茬。
他还在琢磨对面那个周虎的战略,猜测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良久,他对关朔说道:“今日我方虽兵卒损失不小,但从局面上来看,我方已逐渐打开局面,占领了城内越来越多的地盘,周虎不会无动于衷的,他可能会在夜里做出反击。”
“我知道,我已吩咐夜里加强守备了。”
关朔了然地点了点头。
尽管下达了命令,甚至也预料到昆阳方会做出反击,但关朔与陈勖还是低估了昆阳方晚上反击的力度。
当入夜之后,当第一声狼嚎响彻全城的时候,关朔与陈勖下意识地以为对面还会延续昨日的偷袭,派小股精锐旅狼潜入他们义师占据的区域,偷袭欠缺防备的士卒。
事实证明,他们错了,他们低估了昆阳反击的力度。
当晚,不止孙秀、鞠昇、马弘、张奉、刘屠几人,就连西城墙与东城墙的县军,亦在陈陌与王庆的率领下参与到了城内的反击战。
“进攻——!”
也不知是谁的一声怒吼响彻全城,旋即,寂静的夜里仿佛炸开的油锅,黑虎贼、南阳卒、县军、兄弟会民兵,自西城墙、东城墙、南街、东南城区、西南城区而出,一瞬间将战火点燃了整个南城!
“报!昆阳人全面反击,整个城南已沦为战场,每一条街巷都有敌卒在做反攻……”
当这个消息禀告至关朔与陈勖二人耳中时,二人面色顿变,立刻奔出城门楼,站在内侧的城墙附近,眺望整片南城墙。
如那名传令兵所禀告的那样,相比较寂静的北城区,整个南城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厮杀之声。
“打回去!把他们给我打回去!”
在一瞬的惊愕之后,关朔恨恨地下达了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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